麥子戲社 第72節(jié)
李香庭要跟進去,被門口的傭人攔住:“欸,先生,這是私宅,不能隨便進。” 雖已猜出一二,但李香庭仍自我欺騙也許是其他原因,見傭人要關門,手扒住門問:“請問一下,剛才那位小姐來干什么?” 傭人還忙著,沒功夫理他,只說:“快走吧快走吧。” …… 第44章 傭人關上門,夾中他的手腕,趕緊又拉開:“先生,您別為難我啊,我也就是個守后門的門房,放您進來,老爺要打我的。” 李香庭忍著痛:“那請問你家老爺叫什么?” “老爺姓朱,”傭人左右看一眼,壓低聲音又道:“朱義訣。”他縮回頭,“聽見了?您啊,還是別惹事的好。” 李香庭并未聽過此人名號:“那麻煩你通報下,我叫——” 不等他說完,傭人又掩了掩門:“您怎么說不通呢?”他見李香庭焦急的神情,想來又是個為情所困的癡情男子,搖搖頭勸道:“先生相貌堂堂,氣質出眾,定不是普通人家出身,非執(zhí)著于煙花女子干什么?放手吧,找個門當戶對的好人家的姑娘娶了。”他掰開李香庭的手,把人往外推。 李香庭反拽住他:“什么意思?什么煙花女子?” “吳樂巷的新花魁啊,先生不知道?”傭人嘆口氣,“您還是長點心眼吧,別被女人騙了錢還傷了心。” 李香庭怔愣地看著他,等反應過來,手被扯開,門也被關上了。 他一直在這等到黑夜,幾個人從后門進出,卻一直不見戚鳳陽出來。 還是那門房好心,出來又與他說了句:“那女人傍晚就從側門走了,別傻等了,你要真想找她問個究竟,就去滿月樓吧。” 無人不知滿月樓,表面上是個茶館,里頭卻做著身體買賣。 李香庭一路渾渾噩噩,直到車夫催促他下車,才緩過神來,付了錢。 剛落地,就有艷麗的女人迎過來,勾上他的胳膊:“老板,進來玩啊。” 李香庭將女人的手從身上拽開,禮貌地點了個頭:“抱歉,我來這找人。” 女人笑道:“來這可不就是找人嘛?” 李香庭再次推開:“請問這里有個叫戚鳳陽的女孩嗎?” “什么鳳啊陽啊的,沒聽過。”女人又要攀上來,“老板先進來喝杯茶,外面熱。” 李香庭立馬躲過去,快步往里走。 女人在后跟著:“老板慢點走,我都跟不上了。” 李香庭像避瘟神一樣躲開,大廳里人煙稠密,喧嘩躁動,有品茶聽曲的、猜拳喝酒的,還有抱著女人嬉笑,札手舞腳的。 他在人群里穿梭,香味臭氣混雜著,熏得他頭昏腦漲,五彩斑斕的人影不斷從兩側掠過,令人眼花繚亂,仿佛墜入無際的迷霧中,找不著出口。 仙姐一把攔住這沒頭沒腦亂沖的男人:“小爺,您這是找誰呢?” 李香庭看過去,見這婦人穿金戴銀、衣著華麗,可能是傳說中的老鴇,便問:“您好,打擾了,請問您是這負責人嗎?” 仙姐從頭到腳給他打量一通,捂臉夸張地笑了,頭一回見這么客氣的,瞧這呆頭呆腦的書生氣,定不是常來這種地方玩的客人:“是啊小爺,仙姐給你介紹幾個姑娘?我這兒的姑娘個個水靈,您是喜歡南方還是北方的?” “不用,我找人,戚鳳陽,我是她朋友。” 這香餑餑,可真是個活寶,仙姐笑臉相迎:“小紅月呀,在呢在呢,我?guī)フ宜贿^話說在前頭,她可是很貴的。”她把手伸到李香庭面前,“小爺,您看。” 李香庭沒來過這種地方,也不懂規(guī)矩,他只想盡快見到戚鳳陽,掏出幾張鈔票放到老鴇手里:“我只帶了這些。” “夠了夠了!”仙姐沒想到這小爺出手如此闊綽,把錢揣懷里,趕緊招呼人上樓,“快請,這就帶您去見她。” 李香庭跟著仙姐上了三樓,兜兜繞繞來到相對安靜的一間屋門口。 仙姐敲了敲門,客客氣氣道:“月呀,有客人來啦。” “不接。” 李香庭心里咯登一下,是戚鳳陽的聲音。 “月呀,你出來見一下,陪客人喝兩杯。這可是個貴客,給了mama好多錢呢,快收拾收拾,好不好?” 里頭沒動靜了。 李香庭拉開仙姐,直接推開門,只見戚鳳陽頭發(fā)披散,穿了件寬松的白色麻布裙子,拿著畫筆在畫布上快速刷著。 她頭也不回,懶洋洋地說:“說了不接客,我累了。” 李香庭緩慢走到戚鳳陽身后,看著她面前的畫布,筆觸雜亂了許多,充滿了宣泄與焦躁。 戚鳳陽耷拉著眼皮,看向右側的落地鏡,兩人的目光碰撞到一起。 仙姐探頭往里看,見戚鳳陽沒轟人,滿意地退出去:“月,那你招待好客人。” 整潔的房間陷入長久的靜謐。 戚鳳陽挪開目光,繼續(xù)畫畫:“你怎么來了?” “我來找你。”李香庭走過去,握住她拿著畫筆的手,“你在這干什么?跟我回去。” “我在干什么,你看不到嗎?”戚鳳陽故意輕笑一聲,“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李香庭看著她陌生的表情:“這也不是你該來的地方,我?guī)阕摺!?/br> “你回去吧。”戚鳳陽收回手,繼續(xù)作畫,“我現(xiàn)在過得很好,有錢,自由,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 “自由?”李香庭奪了她的畫筆,“你管這叫自由?” “起碼我不想接客的時候,可以不接。你走吧,以后也不要再來了,傳出去對名聲不好。” “你跟我回家,我們回去說。” “這里就是我的家。” “阿陽!” “少爺,我現(xiàn)在叫小紅月。” “我不管你叫什么,變成誰,我只認你這個人。”李香庭把她拉起來,“回家。” 戚鳳陽用力甩開他,退到茶桌邊坐下:“少爺要想喝酒,我大可奉陪,其他事情就免談了。” 李香庭盯著她無神的雙眸:“是我家里人把你賣到這的?” 戚鳳陽沒有回答。 “是我爸?” “少爺,”她垂下眼,笑了一聲,“別為了我再跟家里鬧,我們這些做奴的,一張賣身契,不就是從那兒賣到這兒,從這兒賣到那兒。” “我從沒往賣身契上想,如果早知道有這個東西,一開始就會毀了它。” “你毀了一張,兩張,十張,能毀掉所有嗎?”戚鳳陽苦笑一聲,“少爺,你教我人權、平等、自由,那不過是希望中的社會,你睜開眼看看這個世界,看看樓下那些笑臉陪客的女人,哪個不是從被迫到接受。跨過心里那道坎,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做什么不都是混口飯吃。我就這樣也挺好,剛才你也看到了,朱家老爺看上了我,出手闊綽,給了不少錢,這里的人對我都客客氣氣的,我也不用出去招攬生意,就天天坐在這畫畫,想出去逛街,吃東西,看電影都可以。” 李香庭沉默了。 “少爺,你該走了。” “我?guī)湍阙H身。” “謝少爺好意,我這殘花敗柳之身,不值得。更何況我很喜歡現(xiàn)在這種生活,請你不要再來打擾我。” 李香庭忽然走到她面前,彎下腰,輕輕抱住了她。 戚鳳陽身體忽然僵住似的,明明身處溫室,卻如若冰天雪窖,冷得發(fā)顫。 “你不用故意這樣說話刺激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說得對,我力量渺小,無力改變這個世界,可我不能把你丟在這里。”李香庭松開她,“以前是我疏忽了,以后我會保護好你。” 戚鳳陽看著他通紅的眼睛,心被揪住一般。 李香庭摸了下她的腦袋:“我去處理好一切,你等我來接你。” 戚鳳陽已經說不出話了,她怕自己一開口,眼淚便會掉下來。 李香庭走了出去,溫柔地關上門。 那一刻,她的眼淚再難控制地流了下來。 什么好日子。 從被賣進來那一刻,他們?yōu)榱吮破茸约壕头叮悴煌5卣勰ィ略谏砩狭粝聜郏讶说沟踔幌乱幌峦桌锝?/br> 有很多個瞬間,她都想死了算了,可又有更多個瞬間,她想起了那些美好的事。 畫畫…… 讀書…… 少爺…… 少爺。 她還沒來得及跟他學做雕塑。 還沒有去他口中的教堂看壁畫,去博物館看聞名世界的雕塑,去感受巴洛克、洛可可、古典主義、立體主義…… 在一次又一次窒息中,戚鳳陽妥協(xié)了。 她這渺小的、不堪的身體里,還盛放一個并不渺小的靈魂。 她還期盼著會有一天能帶這個靈魂,去遙遠的國度。 去看看,他口中的歐洲,是什么樣的。 …… 李香庭站到樓梯口,胸膛堵了口氣,怎么也疏解不了。這不堪的世道,卑鄙的人,就這樣把一個潔白的人拉入泥潭。 他看著下面來回走動、招呼客人的女人們。 這混沌的世間,又豈止一個戚鳳陽。 一個男人摟著女人上樓,見人擋路,推了李香庭一把,他的胳膊撞到欄桿,一陣吃痛,卻遠不抵心中的沉痛。 “擋什么道,滾開。” 李香庭回身攥住那男人的衣領,把人扯回來,一腳下去,直接叫他滾下樓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