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子戲社 第65節
鄔長筠一時分辨不出這是玩笑還是真話。 “我這個人,你要嗎?” 她抬眸,與那近在咫尺、虔誠的雙眸對上,手指無意攥緊毛巾:“不要,我對你沒興趣。” “討厭我?” 鄔長筠低下臉:“討厭。” 聽他沒聲了。 鄔長筠又快速瞄他一眼:“有時候討厭。” 杜召瞧著她的小表情,翹起唇角:“那就好,感情可以慢慢培養。” “您和別人培養去吧,我不奉陪。” “沒別人,只有你。我十四歲就長在軍營,一幫孤身大老爺們,沒人教我怎么追女孩,第一次,有點唐突,不過我想這種事太紳士沒用,你看小舅,快三十了還沒女朋友。”他見鄔長筠不說話,直起身,“不折騰了,睡覺吧,我走了。” 鄔長筠從另一側下床,不敢再看他,轉身進了衛生間,鎖上門。 悶熱的天,渾身是汗。 她接了盆冷水,直接從頭沖了下去。 等穿好衣服出來,杜召已經不在了,屋里卻一陣飯香。 鄔長筠循著味找過去,看到一鍋熱騰騰的粥。被冷水浸得冰涼的身體在這一刻忽然由內到外暖起來。 她拿起勺子嘗了一口,果然,他又加了糖。 鍋旁還放了一張紙條,上面寫著: 給你做的早飯,手傷了少活動,我讓林助理明天幫你請假,多睡會。 簡單直白的一句話,沒有一點黏膩,干燥清爽的紙卻卻像拔絲的甜點,纏繞著她的指尖,一時間難以脫離。 今晚吃了不少,一點也不餓,她卻莫名想喝兩口,于是盛了一碗粥,端去飯桌便吃。 比上次的更甜。 那些話又縈繞在了耳邊: “我呢?” “我對你不好嗎?” 確實…… 挺好。 她一時出了神,呆滯地盯著白花花的粥,腦子里卻全是他的雙眸,他的呼吸,他的……味道。 直到外面傳來兩聲渾厚的狗吠,才叫她心頭一震,回過神來。 鄔長筠捶捶腦袋,覺得自己瘋了。 為什么會不停地回想這些混賬事! …… 確定好每一細節后,便投入新武器的生產。 杜召一大早接到常卻的電話,便去兵工廠試槍了。 忙起來,便顧不上兒女情長。三天后回到滬江,已是深夜。 他在鄔長筠樓下站了十幾分鐘,最終還是沒有打擾她,回了自己的住處。 次日傍晚,杜召忙完生意上的事,帶了些吃的再來看她,卻聽樓下租客說:她昨天提著行李出去,就再也沒回來。 杜召給林生玉打了個電話,才知道電影開機,鄔長筠跟組去了南邊山區。 真會趕時候。 …… 李香庭在外面租了間公寓,戚鳳陽到底是女孩子,即便自己問心無愧,也不好與她日日同處一室,為免壞她名聲,便在隔壁給她也租了一間。 他們在一塊兒畫畫、看書、出入各大展覽。李香庭上課時,她經常跟著去學校旁聽,還蹭了不少教授的講座。 一日,李香庭同孟宜棣幾人去喝酒,戚鳳陽也跟著,聽他們從天文地理聊到國外生活。 她很開心,也慶幸能夠認識這樣一群優秀、有趣的人。她不會喝酒,但身處這樣的氛圍中,情緒上來,也小酌幾杯。 晚些,戚鳳陽扶著醉醺醺的李香庭回去,他今晚高興,喝的有點多,一邊走著,一邊嘴里還在自言自語,說塞尚和卡拉瓦喬。 “少爺,小心點。”把李香庭弄上床,她已經大汗淋漓了,氣喘吁吁地坐在床邊,剛歇口氣,又去倒水。 李香庭喝得不省人事,戚鳳陽喂不進去水,只能隨他睡過去,水杯放到床頭柜子上,脫去他的鞋襪,擦擦手臉……收拾完一切,便窩在旁邊的小木椅上休息片刻。 她看著床上熟睡的李香庭。 多美好的一個人,如同神明般,將自己從泥沼中拉出來,帶進這個美好的、鮮亮的世界。她愿意一輩子這樣照顧著這個男人,哪怕有一天他娶妻生子。 想到這里,她又失落起來。 是啊,他總會娶妻的,娶一個門當戶對的新式女性,到時候,那位夫人會容忍自己的存在嗎? 戚鳳陽悄聲起身,坐到床邊,靜靜凝視著她的少爺,心想: 何曾有幸,得到你的垂識,不管將來會怎樣,能陪你度過這樣一段特別而有意義的日子,此生足矣。 李香庭踢開被子,輕哼一聲。 戚鳳陽瞧他這醉相,忍俊不禁,魔怔似的,伸出手,用指尖輕輕觸碰他的下唇,軟軟的,暖暖的,只停留一秒,便立馬收回。 她怕弄醒李香庭,將被子蓋好,便小心翼翼出去,回到自己的房間。 雖然是隔壁,但兩間公寓格局完全不同,自己這間也比李香庭的要小很多。戚鳳陽不想完全依附于他,想像他說的那樣,做個獨立的人,所以當初在李香庭要為她付房租的時候,她拒絕并拿出了自己賣畫的錢。 這幾個月,李香庭不僅教她人情世故、繪畫技巧和藝術理論,同時也給了她豐富的資源。戚鳳陽參加過幾次畫展,賣出去十三幅畫,還登了報。 這是她此生從未、也不敢想像的事情。 起初,戚鳳陽只畫風景,后來跟著學生們一起上人體課。即便這段時間已經改變了很多陳舊思想,但面對赤.裸的人體時,那點兒羞恥心還是會作祟。直到逐漸習慣、接受、欣賞后,她便同其他學生一樣,眼里只有線條、結構、色彩。 戚鳳陽去衛生間沖了個澡,拿一條毛巾擦干,目光無意掃過鏡子,看到赤.身的自己。 她手垂落下去,正過身,直面自己的身體。 從前,總為女性特征而羞恥,時刻彎腰駝背,恨不得裹胸束臀。 第一次,以欣賞的眼光來看。 真美好。 她忽然萌生一個大膽而瘋狂的想法。 于是將鏡子取下來,拿到畫架邊靠墻放著,坐到畫布前,拿起了畫筆。 …… 自那以后,一發不可收拾,有時,她不著寸縷;有時,披一條毯子,半遮半掩;有時,是一個側影,或者背影。 她躲在方寸之地,勾勒著自己的每一寸美好,獨自探索各種大膽的動作,越來越沉溺、興奮。 …… 學校早就放假了,李香庭最急忙于畫展和一個藝術論壇,最近白天都不在家。 布置完展廳,他同朋友去酒館喝了幾杯,很晚才回來。 幾天沒見戚鳳陽,也不知她在干什么。 李香庭去她門前敲了敲門:“阿陽,睡了嗎?” 戚鳳陽正在畫自畫像,聽到聲音,立馬套上條寬松的裙子,用布遮擋住畫,小跑去開門:“少爺。” 李香庭抬起手,提了點水果:“給你帶的。” “謝謝。”她大大方方收下。 李香庭往里看一眼:“在畫畫?” “嗯。” “我幫你看看。” “不用!”戚鳳陽目光躲閃,“明天吧。” “好吧,那你早點休息。”李香庭往隔壁去,拿出鑰匙開門。 戚鳳陽立在門口,注視他的背影,鼓起勇氣忽然叫一聲:“少爺。” 他看過來:“嗯?” 話到嘴邊,還是咽了下去:“沒事。” “進去吧。” “嗯。” 靜靜的長廊上只有他手中鑰匙刺啦刺啦的聲音,這一刻,格外的刺耳。戚鳳陽咬住下唇,手指摳著墻壁:“少爺。” 李香庭看過來,無奈地笑了:“怎么了?吞吞吐吐的。” “我這段時間畫了些畫,你幫我看看吧。” “好啊。”李香庭收回鑰匙,“我還以為出什么事了。” 戚鳳陽領他進屋,走到畫架前,略顯緊張。 李香庭看她不安的樣子:“你不舒服?今天怪怪的。” “沒有。”戚鳳陽一把拉下蓋在畫布上的白布,她不敢看他,覺得心臟都快蹦出來了。 他說:“不太好。” 本來,身上像是燃了團火,卻被這一句話徹底澆滅。 李香庭當然看出來這是自畫像,可這在他看來再正常不過,也只關注于作品,沒有任何雜念,認真道:“別太拘泥細節,注意比例和肌rou走向,人物動態有點怪異。”他看向墻邊的鏡子,走過去將它微微調整了下,“鏡子擺放的不好,所以透視不太對,這樣應該好很多。” 見他如此專業,戚鳳陽也沒雜心了:“好。” “畫的太扁平了,浮在布上似的,不踏實,之前上課說過,可以把身體看做球體和圓柱,你看看你畫的,體積感特別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