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子戲社 第16節
“挑一件衣服。” 戚鳳陽指了指自己:“我?” “對,跟我出來才弄臟的衣服,不得還你一件。” “不要不要,我回去洗洗就好了。”語落,戚鳳陽直接跑了出去。 李香庭跟上:“阿陽。” 戚鳳陽躲到遠處:“少爺,真的不用。” 他走近一步。 戚鳳陽退后一步。 “好好好,不買,我們去點東西總可以吧?” 戚鳳陽點頭。 李香庭攜人進了家街邊小店。他雖為富家公子,但還算節儉,對吃喝也不講究,只點了兩道菜,一葷一素。見戚鳳陽一直站著,叫她坐下一起吃。 戚鳳陽哪敢啊。 “你不坐我也不吃了。” 推辭再三,她還是坐下去。 上了菜,李香庭見戚鳳陽干嚼米飯,夾塊rou到她碗里。 “謝謝少爺,我自己來。”戚鳳陽已經很久沒上桌吃飯了,大多是端個碗隨便找個地方蹲著吃完,即便是李家飯桌下來的剩菜,也是別人分掉,從來沒輪到自己過。 李香庭見她發呆,問:“好吃嗎?” 她直點頭:“好吃,謝謝。” “多吃點,不夠我再點。” “夠了夠了。” 路對面有人拉二胡,坐在外頭喝茶的大爺跟著哼起小調來。 李香庭聽了會,突發興致,問戚鳳陽:“你聽過戲嗎?” “老爺年初辦了場堂會,遠遠地聽過一回。” “我們等會聽戲去,這次進去,好好聽一次。” …… 今天很多戲院都滿座。 李香庭對滬江的戲院不熟,只曉得上回聽的那家,坐車去看看,一問,票也光了。 什么日子,家家這么滿。 正要走,一個黃衣男子湊過來:“要票嗎?元翹今日掛頭牌,和許燈生合唱大軸,只要兩塊大洋。” 李香庭不想再跑了,剛要掏錢,一只手摁過來。 抬頭,見是一生臉。 鄔長筠盯著那票販子:“再說一遍,幾塊?” 票販子見她一臉兇相,沒敢招惹,退走了。 李香庭還想叫人:“欸。” 鄔長筠瞥他身后的丫鬟一眼,又看向李香庭:“一塊錢,我帶你們進去。” 李香庭立馬掏了錢,跟她后頭走:“你也是來看戲的?” “不是。” 李香庭見此人氣質不凡,又猜:“你是演員?” 鄔長筠帶他繞到后臺,踢了條長凳給他:“拿到后面坐著去。” 李香庭見她一冷臉,不問了。 兩人到最后面,李香庭坐長凳一邊,見戚鳳陽立在身后,回頭對她說:“過來坐。” 戚鳳陽直搖頭:“我站著就好。” 李香庭把人拉過來坐下:“都出來半天了,還這么拘謹,好好看戲。” 戚鳳陽抬眼看向戲臺,只見臺上人扮相華美,粉面紅唇,一舉一動溫婉有儀,嗓子干凈敞亮,不一會兒,也將她的神魂拉入了感人肺腑的愛情世界。 頭場謝幕,再一曲《穆天王》開鑼。 李香庭看向那英姿勃發的“穆桂英”,覺得有些眼熟。nongnong的妝帶上,同未施粉黛的人大相逕庭,旁人可能認不出,但他學畫多年,最擅長觀察人的的五官、身形,仔細瞧著,可不是剛才帶自己進來的女人。 果真是演員,還是個武旦。 李香庭沒聽過幾場戲,也分不清好與壞,不管是獨戲還是群打,他的眼睛幾乎不離“穆桂英”,見她動作舒展,腳下如飛,出手迅疾,三飄槍耍得是干凈利索。 周邊的客人交首稱贊,如水的掌聲。 他也站到凳子上,連連喝彩。 嚇得旁邊的戚鳳陽手足無措,生怕人掉下來摔了。 …… 謝了幕,散了場。 李香庭沒有回去,又怕進后臺擾了人家,便在門口候著,想與鄔長筠道聲謝。 鄔長筠同元翹一塊兒出來,見人朝自己招手,叫元翹先走,問李香庭:“有事?” “沒有,就是想謝謝你,還有,你的戲太棒了!” “沒什么謝的,收了你的錢,我左右都是賺了。” “下次什么時候演出?我還來捧場。” “不知道,”鄔長筠直接走了,“自己看排戲單。” 李香庭見人離開,問戚鳳陽:“要不要去吃點夜宵?” 她直搖頭。 “你不餓?” 她又點頭:“回去晚了,老爺該生氣了。” “好吧,回家。” 鄔長筠走進弄堂,手指一直在揉搓口袋里李香庭給的那塊大洋。她捏出來,看著珵亮的銀元,隨手丟進了下水溝里。 幽暗的燈下,頎長的黑影繼續前行。 …… 李香庭最近一直跟陳教授后聽課,感受一下國內教學模式,下周一才開始正式排課。 看了幾天,總結就是:規規矩矩,毫無特色。但也非毫無可取之處,學生們的造型能力和耐心都被培養得還不錯。 周一,李香庭照常按時來學校,今天他要上人生中的第一節 課。雖然從前在巴黎留學時也曾用休閑時間幫老師給低年級的師弟妹們做助教,但兩者性質完全不同。 為師,身上便有了責任。 他提前往教學樓去,卻在路上遇到個灰頭土臉的人。那人見他,停了下來:“李香庭?” “是我。” 男人忽然激動起來,同他握手,臉上干掉的泥巴笑裂了,像瓜皮:“久聞大名!你好你好,我是傅常昕,也是老師。” “你好。” “我上周不在學校,剛才才聽說院里來了新老師,一聽名字,居然是你!王珍渡你應該認識!” “認識,是一屆的同學,不過他學的版畫,以前一起參加過展覽。” “他是我表弟。”傅常昕打量著他,“你可是在巴黎藝術界赫赫有名啊。” “沒有,只是愛社交,又時常參加各類藝術展,出了點風頭。” “別謙虛了,珍渡一直跟我書信聯絡,多次提到了你,說你風格很獨特,拿了很多獎,我還想有空拜會一下,欣賞欣賞你的畫,沒想到這么巧,居然成了同事。”他說話又快又急,叫李香庭插不進一句嘴,“聽說是以教授的職位把你招進來的,你主動要求降為講師,怎么回事?” “家里安排的,我覺得德不配位,又是新人,還是從低做起。” “除了沒有教學經驗,你的資歷完全足夠,學校請到你,賺了。”傅常昕這才松開他的手,“現在國內美術教育環境落后,也處在轉型期,能有越來越多的新鮮血液加入,真是太好了。” 李香庭笑了起來:“你再這么夸下去,我可要恃才而驕了。” “我可不是盲目夸贊,我看過你的文章,很有意思,觀點很獨到,”他是個爽快的人,有話直說,“就是文筆欠佳。” “文章寫的少,還得磨煉。” “以后發文章找我,我幫你把關,忘了介紹,我教雕塑,目前還任滬江藝刊的副主編。” 李香庭又主動與他握手:“幸會。” “目前國內美術關于思潮、流派紛爭不斷,你罵我我罵你的,復雜得很,總體還在從傳統慢慢向現代轉型,論壇就缺乏一些新的言論,雖然,沒少被那些老古董們抨擊。” “歐洲也是,各種藝術流派,眼花繚亂的。再加上資本家和畫商的干預,環境越來越不好。” “是啊,”傅常昕看了眼腕表,“哎呦,不說了,我還得去看著點泥巴,剛運過來一批,正搬著呢,你是要去上課?” “對。” “有時間,得跟你好好聊聊。”說著,人就跑了。 李香庭看他的背影,真是風風火火。 這一聊,也快到上課時間了。 李香庭在同學們的注視下進了教室,站到講臺上,對大家笑了起來。 他一笑,同學們也笑。 “同學們好,我叫李香庭,你們新的油畫老師,這學期帶色彩構成課。”他雖初生牛犢,卻一點也不緊張,在黑板上寫下自己的名字,“希望我們能夠相處愉快,以后大家對我有什么意見都可以直接指出。我們是師生,也是朋友。從畫工上看,我比你們略強,但藝術不只是技藝層面的事,當然技藝也很重要,相對而言,我更樂于挖掘一些內在的東西,很歡迎各位同學找我聊聊有關繪畫上的想法、疑惑、心得,當然,聊生活、娛樂、家長里短也都可以。” 有個女學生舉手:“老師,你多大啦?” 說完,其他人都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