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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子戲社 第12節

    吳老二惡狠狠地看向班主,額頭一條赫然的疤直通眉毛,給他嚇得一頭汗,低下眼去,繼續說:“她和玉生班還有幾——”

    話沒完,又被打斷了,吳老二手背到身后:“你再廢話,老子割了你舌頭燉湯。”

    班主閉了嘴,

    周邊的伶人們也噤聲。

    吳老二看向鄔長筠,立馬換了副嘴臉,一臉憨笑:“小筠筠,你就從了我吧,以后保你吃香的喝辣的,只要你點個頭,我排你做老大,回去就休了那丑娘們。”

    鄔長筠淡定地看著吳老二,忽然笑了:“只休一個啊?”

    吳老二見她這可人的笑臉,樂開了花:“全趕走!只留你一個。”

    “這還差不多,你先回去,我考慮一下。”

    阿渡拽她衣角:“長筠姐。”

    鄔長筠推開他的手,繼續往吳老二走去:“你把這些東西先拿走,得容我再唱幾場,也好跟兄弟姐妹們道個別,還有師父那里,也得打聲招呼。”

    “必須的!改日和你一起去看他老人家!”吳老二扇子一合,對手下道:“大伙都聽到了啊。”他迎上一步,握住鄔長筠的手,擱鼻子前聞了下,“我的小長筠,那為夫可就等著你的好消息了。”

    鄔長筠抽出手,用手指抵住他的肩,往前推了下:“行,回去等著吧。”

    “哎呦,舒服。”吳老二捂住她觸碰過的地方,yin.蕩地笑著,隨即招呼手下一聲,“走,回去等新嫂子上門。”

    人都走了,班主揩一把汗:“長筠,你真要跟了他?”

    旁人也紛紛相勸:“他可是惡霸,不能啊!”

    “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rou,看著他我都要吐。”

    “長筠,要不你先到外地躲躲,過陣子再回來。”

    鄔長筠冷下臉,只字未言,轉身回后臺:“都別聚著,客人還在,繼續唱。”

    元翹跟在她后頭:“姐,你可別想不開。”

    “我有數,你去忙吧。”鄔長筠重新拿起棍子練功,不理她了。

    ……

    吳老二喝多了,半夜才回他的九姨太太家。

    進門就嚷嚷:“倒水。”

    “倒水!”

    沒人應聲。

    他罵了句“媽的”,跌跌撞撞自己去倒,冰涼的水,灑了一手。

    正甩著,一張帕子遞了過來。

    他猛地奪過來,邊吼邊轉身:“臭婊.子,叫你半天,死了還是聾了?”他瞇了瞇眼,看著眼前穿了一身黑的人,這個頭,不像自己那暖床的啊,正伸著頭去看,脖子上一陣溫熱。

    還沒感覺到疼,血瞬間噴涌而出,吳老二這才反應過來,痛得捂住脖子,張大嘴,卻出不了聲,瞪圓了雙眼盯住面前的人,伸手要抓。

    沒碰到人,反被一腳踢倒在地上。

    黑衣人踩住他的手,逐漸靠近:“吳老二,聽得出我聲音嗎?”

    吳老二當然認得,不說這聲音,就是這對讓自己日思夜想的眼睛,就叫他一眼識別了,認出人后,更是張牙舞爪地去拽她的袖子。

    鄔長筠歪了下臉,看他痛苦的表情:“我已經忍你很久了。”

    “老二啊,你去閻王殿等我吧,”她看向吳老二的鼻子,想起在戲院他聞自己手的模樣,拿刀拍了拍他的臉:“你是真惡心,不把你這鼻子割了,我得幾天吃不下飯。”她將刀靠向他的鼻尖,笑了起來,“忍一下,我刀很快。”

    ……

    等人死透了,鄔長筠才收刀。

    剛要從窗戶出去,聽到身后聲音,她立馬回頭,到床邊把床底的人拎了出來。

    是個女人,他那個姨太太。

    女人被嚇得直抖:“我什么都沒看見。”

    鄔長筠一刀下去,停在她脖子前,終還是沒下的去手。索性自己遮了面,她也認不出。

    鄔長筠松開她,往窗戶去。剛走兩步,女人抱住她的腿。

    鄔長筠俯視過去。

    女人趴在她腳邊,哭得梨花帶雨:“求你,帶我出去。”

    她冷漠地看著女人,沒有回應。

    “我是被搶來的。”女人卷起袖子,兩條手臂上全是鞭痕,新的,舊的,交雜在一起,畫似的。她又拖著身體往外爬了兩步,“救救我。”

    鄔長筠看向她的右腳,被鐐銬鎖住,另一頭拷在固定的鐵床上。

    “鑰匙呢?”

    “那個架子上,我夠不到。”

    鄔長筠順著她指的方向走過去。

    女人道:“在柜子頂上。”

    鄔長筠摸出鑰匙,走過來,扔到女人面前:“你自求多福吧。”

    語落,便從窗戶跳了下去。

    ……

    鄔長筠回到家,將黑衣褪去,赤.身立在鏡前。

    她回來晚,沒打熱水,開了水龍頭,接一盆冰冷的水,從頭倒了下去。

    這會才四月,晚上天寒,一盆刺骨的涼水澆下去,她卻一點反應都沒有。

    鄔長筠冷冷地看著鏡子里濕淋淋的自己,眉毛上還掛著一滴被稀釋的血。

    她挑了下眉梢,用手指刮下。

    腦海中又浮現剛才那個女人的眼神。

    她知道自己不是個好東西,毫無善心,這雙手沾過多少人的血早已算不清了。

    只是那一剎那,她想起了自己的母親。

    那個,死了十四年的蠢女人——鄔山月。

    ……

    鄔山月跟李仁玉的時候,李香庭的母親、李仁玉的原配夫人同李仁玉還不認識。

    鄔長筠曾有個哥哥,叫李香桐,是李仁玉的第一個孩子。當年鄔山月生下他后,李仁玉把娘兒兩藏在鄉下老家,自己去城里另娶了位大小姐——華美米業老板的千金。他說和那個女人沒感情,只是在滬江根基不穩,需要有個強大的岳父托起自己,等生意好些再和那女人離婚,迎娶她。

    鄔山月信了。

    李仁玉對她很好,到底是初戀,還為自己生了第一個兒子,情誼還是深的。雖陪伴少,吃穿用度卻從沒缺著,還請了保姆貼身照顧他們。

    鄔山月就這樣被藏了兩年,直到原配夫人意外去世后,李仁玉才把她接到城里。這時她才知道,李仁玉不僅娶了位新太太,還納了個姨太太。她大鬧一場,不讓李仁玉看兒子,連他請的保姆都轟走了,換了個地方住,靠賣青團營生。李仁玉來哄過幾回,兩人卻一次比一次吵得兇。他是個極其要臉的人,被女人指著鼻子罵,本就厭煩,回家又經姨太太周月霖吹耳旁風,便不再熱臉貼冷屁股了。

    做小生意攢到點錢后,鄔山月又開了家門面,生意還不錯,因為要忙著賺錢,就請了位保姆在家帶李香桐。

    錢是越賺越多,可李香桐的身體卻越來越差。三四歲的小孩應該活潑亂跳才對,他卻整日無精打采,除了睡覺就是呆呆地坐著,體弱多病,動不動感冒發燒。

    于是,鄔山月請了個幫工在店里看著,多勻些時間親自照顧孩子。可千護萬看,李香桐還是生了場大病,去醫院,醫生也說不出什么問題,只能先住院掛著水。

    一天傍晚,鄔山月趁李香桐睡著,回店鋪一趟,遠遠就見前方濃煙直上,再看,可不是自己的店。

    救火隊不停澆水,鄔山月跪倒在地上,被路人扶住,眼看著火與水,燒盡、澆滅她所有的希望。

    鄔山月灰頭土臉地回家,卻發現這段時間存的錢全沒了,保姆也不知蹤影。

    醫院里的李香桐還在等著用錢,她沒辦法,只能去求李仁玉。

    那晚風雪交加,她被攔在李家門外,跪在門前呼喊。

    李仁玉攜妻兒岳父家了,家中只有姨太太和下人們。周月霖打著傘出來,叫她離開,稱老爺不想見她。

    跪到半夜,鄔山月心灰意冷,回到醫院病房,卻得到了李香桐的死訊。

    她抱著孩子哭到天明,最終倒了下去。

    昏迷一整天,醒來后,護士告訴她有了身孕,已經四個多月了。

    鄔山月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好像很久沒來月事了,這段時間一直忙于賺錢,根本沒注意到身體的變化。

    失去一個,又來一個,她癡笑著造化弄人,將李香桐的尸體帶回家,為他梳洗、換衣,給他講故事、唱童謠。

    后來,尸體開始發臭,她找到輛推車,把兒子帶到李家門口,一直等到李仁玉攜家眷歸來。

    養了這么大個私生子,新夫人氣得直接回了娘家。

    失去親子,李仁玉也痛心,安排人將其安葬。

    卻被鄔山月攔住,當街痛罵李仁玉負心漢,將這幾年他所作所為悉數講出。

    李仁玉見她蓬頭垢面、瘋瘋癲癲的模樣,哪還是情竇初開時綿綿話語的乖巧愛人。

    可到底還是愧對于她,不忍昔日情人流落街頭,便把發狂的鄔山月關進了客房,送上新衣,還安排專人服侍。

    無奈鄔山月不吃不喝,從早到晚不停歇地咒罵李仁玉,眼睛快哭瞎,喉嚨也喊壞了。

    一日夜里,周月霖過來看她。

    這位姨太太的樣貌普通,看上去溫柔嫻靜,不像其他男人的妾室那般嬌艷可人,卻深得李仁玉歡心。

    鄔山月披頭散發頹廢地窩在墻角,朝來人看過去,卻注意到周月霖身后的婦人。她朝前爬兩步,認出人后,忽然瞪大眼咆哮著要去抓她,卻反被按住。

    鄔山月張著嘴,發不出聲,多日未進食,身上也無力氣,急得眼淚掉了下來:“你——你——”

    “說不出話,就別費力了。”說話的,正是那攜款逃跑的保姆。

    鄔山月指著二人,嘶聲不清不楚地喊道:“你——們——”

    “是啊,我們,她是我在娘家的姆娘。”周月霖大大方方承認,若是從前,他對這個養在外面的女人還有幾分忌憚,到底還在老爺心上,可如今她這不人不鬼的樣子,怕是街上的叫花子都不會多看一眼,“好jiejie,你不會真以為,你那短命的兒子是病死的吧。”

    鄔山月怔住了。

    周月霖忽然笑得花枝亂顫:“是我叫她到你家幫傭,給你那兒子慢慢,慢慢下藥,神不知鬼不覺,把他身子喂垮,從里到外,從上到下,本以為要喂上個一年半載,誰知那短命鬼才撐了三個多月。”

    鄔山月聞此,瘋了一樣掙扎著朝周月霖撲過去,又被那保姆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