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蓮珠 第2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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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說出來,紫仲俊先是一驚,昨晚他盤問倩兒,倩兒分明說是韓溱溱召見蕓涼,這如何變了?他疑惑著望向韓知賢,卻見岳父緊盯著耿予闊,眼里透出深沉的光。 紫仲俊立時便明白,韓知賢與韓沅沅早有串通,逼著倩兒改口供,要把這事做到蕓涼頭上。他心惶急,正要站出去說出真相,腿卻似被千金所絆,只是邁不動。 他如今的產業的確厚實,但這行里許多人脈都靠韓知賢引薦,生意人以誠信為本,紫仲俊如若為個繡女與韓知賢作對,會被扣上忘恩負義的罪名,也會被孤立。 到那時候,彩云綢莊的果實,就要被韓知賢輕易摘去。 想到傾注心血的綢莊帝國,紫仲俊猶豫了,他有些恨自己,眼看著蕓涼被污蔑,卻沒有勇氣幫她分證,然而即便是恨著,他也只是沉默在原地。 “聽聽!是誰在撒謊!”韓沅沅已經得意起來,“倩兒你接著說!蕓涼找我jiejie何事!” “因為,因為……”倩兒結巴著說,“我也不,不大清楚,就是聽見她們,她吵得很厲害,聽見……” 她邊說邊抖,說到最后抖得篩糠也似,白璧成忽然插話道:“倩兒,我有幾句話問你,你想好再說。” 他聲音溫和,聲量也不大,卻讓院子安靜下來,而他身份貴重,誰也不敢攔著他說話,耿予闊也只能側耳靜聽。 “紫夫人已把瑩霞散吃到第八服,她向來在何時服藥?” “夫人服藥在晚飯過后,總要有半個時辰。” “是你給她煎藥嗎?煎過的藥渣、用過的藥罐,可都在嗎?” “瑩霞散是粉劑,不必煎煮,只需用熱水沖開就是。”倩兒答道,“但是用過的藥碗昨日便清洗了。” “那么蕓涼來時,紫夫人吃過藥嗎?” “還沒有。”倩兒想了想,“奴婢送進當歸補血湯、瑩霞散和湯碗,外頭婆子就說蕓涼來了,她于是叫我出去。” “那么蕓涼走后,紫夫人吃了藥沒有?” “我進去時,桌上只剩兩個空碗,大小姐喝了湯也吃了藥。” “她吃藥不需要你沖服伺候嗎?” “大小姐服用瑩霞散向來自己動手,每回都叫奴婢下去的,并不用奴婢伺候。”倩兒解釋道,“粉劑只需用開水調開,大小姐每回吃罷就睡了,因此不需奴婢在跟前。” “這么說來,昨晚她吃藥提前了,是也不是?” 倩兒想了想:“大人這么一說,仿佛是的。” “我再問你,那碗當歸補血湯,紫夫人是每晚都喝嗎?” “是,大小姐吃了有兩年了,每晚都是那個時辰用的。” “也就是說,紫夫人服用前面七服瑩霞散,也是先用了當歸補血湯,睡前再服用瑩霞散,可是這樣?” 倩兒不知他要問什么,卻也只能答道:“是。” “既是如此,第八服瑩霞散為何要提前服用,而不是留到睡前?” “這……,”倩兒愣了愣,“這個,奴,奴婢不知。” “是紫夫人要你提前送去的,還是你主動提前送的?” “是,是大小姐叫我送的。” “紫夫人忽然改變習慣,總要有個理由,”白璧成沉下聲道,“倩兒,昨晚與紫夫人有接觸的可不只有蕓涼,還有你!也就是說,你也有投毒害人的嫌疑!” 他說到最后一句,聲音陡然拔高,仿佛下一秒就要上大刑了。倩兒嚇得叫了起來:“奴婢冤枉啊!大小姐就是奴婢的靠山,奴婢為何要害她啊!” “你若不說清楚,誰也救不了你!”白璧成正聲道,“我再問你,你為何要提前送去瑩霞散!” “是大小姐叫我送的!” “她為何叫你提前送!” “她說,說蕓涼馬上要來了,讓我把藥拿去讓她先吃了,吃完了再找蕓涼慢慢算賬!” 倩兒一口氣說下來,她自己還沒反應過來,滿院已是議論紛紛。 “倩兒,你說謊了,”陸長留嘆道,“你剛剛說是蕓涼找來的,這時候卻說紫夫人知道她要來,紫夫人為何能知道?” 倩兒一怔,情知自己說錯了話,急得汗如雨下。 “倩兒,謊話說多了終究要露餡。”白璧成放緩語氣,“紫夫人在晚飯后中毒,這時段與她共處一室的都有嫌疑,你自己的嫌疑尚未洗清,就要變著花樣替別人撒謊,到頭來只能百口莫辯!” 這話醍醐灌頂,倩兒忽然清醒了:“大小姐突然出事,奴婢心里慌了,因此記錯了事情,昨天是大小姐叫蕓涼去問話的。” 她越說越低聲,紫仲俊卻松了口氣,卸下千斤負擔。 “這么說來,蕓涼說的都是實話啊!”陸長留補充道。 “僅憑這一件事,就說蕓涼說的都是實話,那也太武斷了,”韓沅沅冷笑不服,“大人還是先問問蕓涼,她和紫大哥究竟是什么關系罷!” “二小姐稍安,”白璧成不肯順著她走,“我這還有兩句話,想再問問倩兒,晚飯前后到過紫夫人臥房的,除了蕓涼還有別人嗎?” “沒有別人,大小姐最討厭晚上被打擾,沒人會這時來煩她。” “耀庭小公子呢?他不同夫人一處用飯嗎?” “小公子向來跟著婆子用飯的。” “好,”白璧成點了點頭,“我問完了。” “侯爺問完了,我卻有一事好奇,”陸長留接上話道,“蕓涼,紫夫人叫你前去,究竟說了什么?” “她想做一對鴛鴦交頸的枕套,吩咐我去做。” “你撒謊!”韓沅沅立即道,“我jiejie要枕套,只消讓倩兒吩咐繡房便是,鴛鴦交頸更是尋常花色,哪個繡女都能做得,何必巴巴地召喚你?” “不管你怎么想,我說的是實話。”蕓涼漠然答道。 “屋里只有你兩個人,我jiejie已經死了,誰知道你說的是不是實話!”韓沅沅怒道,“推斷不合理,說明你在撒謊!” “二小姐為何死盯著我不放?”蕓涼忍無可忍,“紫老板不肯娶你過門,是大小姐攔著不許,又與我何干?” 她這話戳中韓沅沅的心窩,當著眾人揭了她心底的瘡疤,韓沅沅霎時臉皮紫脹,轉頭便撲到韓知賢面前,放聲哭道:“爹爹!女兒竟被賤婢羞辱!女兒也要跟著jiejie去了,女兒不活啦!” 韓知賢被她鬧得無法,便指了蕓涼道:“你算什么東西,也敢這樣同二小姐說話!” 這話方罷,他呼吸一窒,伸手捂緊前胸,臉上痛楚萬分,整個人歪身子便倒,眾人發出驚呼,韓沅沅嚇得不敢哭叫了。 邱意濃看得真切,叫一聲“不要動他”,起身便跑到韓知賢身側。也算衙役見機快,立即替他解了鐐銬。邱意濃搭脈后摸出隨身荷包,拽出內芯捂在邱意濃鼻下,叫道:“老爺子,用力吸,用力吸兩口氣!” 韓知賢恍惚照作,連吸幾口之后,胸痛忽然緩了緩,像是被大石塊壓著的前胸也跟著松了松。邱意濃抬起臉,沖著紫仲俊道:“去找一副針來,我再給他扎幾針,應該無事了。” 紫仲俊連忙答允,吩咐人飛奔到街上醫館去借一套針來,等著邱意濃施針的當口,耿予闊叫來紫仲俊,道:“紫老板,這又推出個蕓涼來是何故?” 紫仲俊一肚皮的話,當著一院子的人哪里敢講?只能連連拱手:“耿大人,無論如何您要為在下做主啊!” 耿予闊嘆一嘆,拈了胡子道:“此案線索零亂,今天只能到這里了,等找足了證據,來日再升堂罷。” 紫仲俊稱是,要送耿予闊出門。耿予闊卻道:“你不要只顧著我,也送一送白侯,知道嗎?” 紫仲俊立時明白,連忙道:“大人放心,在下懂得了。” 第25章 玉蘭糖糕 前院鬧得雞飛狗跳時,璋園的后院卻安靜得仿佛一座空園。彩云綢莊上上下下都跑去看熱鬧,連個看門守戶的都沒留。 跟著紫耀庭的兩個婆子一邊抱怨一邊領路,含山聽了一會兒,嘴甜甜地打聽:“嬸娘,你們家的稱呼為何這樣亂,有的叫小姐,有的叫夫人,這究竟誰是主家呀?” “這家里是有緣故的,也難怪姑娘聽著亂。”一個婆子笑道,“按理說呢,紫老板是入贅的,稱呼都該跟著韓家這邊,可是您也看見了,璋園和綢莊都是紫老板建的,仆役奴婢也是紫老板雇的,是以之前韓家的叫小姐姑爺,我們后來的稱呼老板夫人。” “原是這樣,”含山捏了捏紫耀庭的小手,又問,“不對啊,紫老板算是入贅的,小公子應當姓韓才是。” “可是呢!但韓老爺子開明,說小公子是長子,先跟著姓紫,往后的孩子無論嫡庶,那都得姓韓。” 這么聽來,韓知賢還挺寬厚的,拿出家業成就了紫仲俊,也愿意替他留個后,如此家風如何養出韓沅沅那樣刻薄不講理的?含山想到她就要皺眉頭。 她們轉過一片竹林,前面便有個敞亮院子,走進去花木蔥蘢,墻角兩株高壯的梧桐,亭亭如蓋灑下一地濃蔭,它們掩映著的五開間大房子顯得幽靜雅致。 “這就是深桐院,璋園里最好的院子,給夫人住的。”婆子嘆道,“只是紫老板很少過來。” “紫老板既無妾室,又不肯過來住,那他每夜住在哪里?” “肯定在玉晴樓!紫老板沉迷花魁碧柳,這是人人皆知的事!”婆子嘆道,“男人只要有錢,養家里養外面都一樣,夫人何必不許紫老板納妾!” “昨晚紫夫人毒發時,紫老板也不在家里嗎?” “不在。”婆子神秘搖頭,“起初只當是胃氣痛,后來倩兒說夫人痛得打滾,大口大口吐血塊,才慌了神去請良醫館請大夫,又差人去找紫老板!等他趕回來時,夫人已經不中用了。” 她說罷了,卻又笑笑道:“咱們也不是很清楚,昨晚小公子睡得香,咱們可不敢亂跑看熱鬧。” 她剛解釋到這里,紫耀庭打了呵欠:“我困了。” “那趕緊上屋里睡覺罷。” 婆子說著要來拉他,紫耀庭卻緊拽著含山不放手,兩只圓眼睛可憐巴巴地望著。含山心軟,只得說:“jiejie陪你進去睡,好不好?” 紫耀庭點了點頭。 含山牽著他要進正屋,卻被婆子攔下了:“姑娘別往那邊去,那是夫人住的地方,小公子住在底下廂房里。” 含山沒懂什么意思,已被婆子領著到了廊下廂房,那說是廂房,其實像是雜物房,背陰,還有些發潮,屋里一股濕答答的餿味。 屋子也很窄,靠墻擺著小床,是紫耀庭的,打橫擱了張大床,應該是兩個婆子睡的。含山牽著紫耀庭走到床前,見小床上的被褥黑乎乎的,也不知多久沒洗過,紫耀庭卻不管,脫了鞋便躺了上去。 “jiejie別走,”他哀懇地看著含山,“jiejie陪著我。” 含山被徹底打敗,只得答應了,紫耀庭這才安心閉上眼睛。兩個婆子切切喳喳商量了一下,走過一個來同含山講:“姑娘,我們兩個昨夜里折騰到現在,水也沒顧上喝,現在餓得眼睛發黑。煩您看著小公子,我們去弄碗面吃。” 事到如今,含山也只能點頭答允,請她們只管去。 兩個婆子剛走了不多久,紫耀庭卻睜開眼睛,道:“jiejie,我也餓了,我也想吃東西。” “你要吃什么?也要面條嗎?”含山忙道,“我這就叫人來,去給你下面條。” “我想吃糖糕。”紫耀庭奶聲奶氣道,“娘有好吃的玉蘭糖糕,你去幫我拿好不好?” “好啊,你說糖糕在哪里?” “我帶你去,但是你來拿糖糕,”紫耀庭坐起身道,“若有人問起,就說是你拿的,不是我拿的,好不好?” 他吃了糖糕,還要賴在含山身上,含山哭笑不得,然而憐惜他剛剛喪母,便點頭道:“好!” 紫耀庭開心極了,他蹦下床來,領著含山走到小床對面的墻邊,一把拉開遮擋的布簾,露出半人高的紅色小門。他又蹲下身,在墻縫里摳摸半天,找出一把鑰匙打開門上的小鎖,這才開門跨進去。 含山彎腰跟進去,里頭是個庫房,堆著冬天用的熏籠炭斗、閑置的屏風幾案,還有各色盒子以及雜物。紫耀庭熟門熟路穿行雜物,不多時走到另一側小門前,他沖含山招了招手,自己先跨了出去。 含山這一腳跨出去,看見了滿滿的人間富貴,獸首銅爐留著裊裊余香,地上鋪著金絲羊毛氈,窗上鑲著細軟銀紅紗,一片片帳縵都是上好的云羅緞,榻桌椅幾皆是紅木酸枝,更不必提各處的骨董擺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