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書錦暫時就安置到了這間屋子，雖然房屋簡陋陳設(shè)破舊，但好在他終于清靜了。

    裴方遠(yuǎn)尚有兩分為人父母之心，他知道裴書錦受過重傷以后，屋子里經(jīng)常會有些傷藥，濟(jì)世堂送來的藥材在處理前都會堆在后院，許是裴方遠(yuǎn)交代過，每次裴書錦取用一些并無人阻攔。

    往日他坐診濟(jì)世堂時是江城最年少有為的大夫，因此后母對他很是刻薄，可如今他零落成泥，已經(jīng)卑微到像是螻蟻，聲名盡毀，下人們對他像瘟神般能避則避，裴方遠(yuǎn)也對他失望至極，后母和裴思清倒再沒必要找他麻煩。

    他過了半個多月的清靜日子，雖然衣食拮據(jù)，什么都要自己動手，但裴書錦心中總算安定下來，再也不用和人打交道，也再不用裝聾作啞承受別人的或鄙夷或同情的目光，他身上的傷好得快了些，不似以前那般疼得難以忍受，腿雖然好不了但也漸漸能脫離拐杖行走。

    裴書錦一個人守著一方簡陋的藏身之地，看著日升月落，慢慢治愈著自己。

    六月底的時候，裴思清突然來找他，在他一覽無遺的簡陋屋子里巡視了一圈，一邊剝著堅(jiān)果往嘴里丟，一邊看向裴書錦，將他從上到下打量一番，譏諷道：“喲，這不是我那一身傲骨的哥哥嗎？回來快一個月了吧？怎么，聽說腿瘸了？”

    事到如今，裴書錦更沒有必要同他斗嘴，只心平氣和地倒了杯水給他，而后便沉默不語。

    “到底發(fā)生什么事了？”裴思清一副興致盎然的樣子，湊仔他身邊躍躍欲試：“聽說你真勾搭上了江懷雪？還給他兒子下毒？被他家大娘子打斷腿趕出來了？”

    裴思清臉上甚至帶著笑，話說的不痛不癢，卻字字誅心。

    裴書錦面色青白，緊緊握住的拳頭微微顫抖，他閉了眼睛，索性道：“是，就是這樣，你還有什么問題嗎？”

    “哈。”裴思清擺了擺手，嘲笑他：“你快算了吧，別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你要是有這個本事，能混到這么慘？”

    “我聽說你從揚(yáng)州回來后，渾身上下連個十兩銀子都沒有？”

    誠如裴思清所言，裴書錦在揚(yáng)州一年，衣食住行都不必自己cao心，因此江家賬房支的月例銀子他都應(yīng)父母要求寄回家了，他自己生活簡樸，日常幾乎沒有花銷，江懷雪每次問診賞賜的銀子他也都分給了其他人，賞賜的許多物件他也不懂得把玩，走時并未收拾盡數(shù)留了下來，所以渾身上下只有五十多兩銀子傍身，給竹廬的大夫留了二十兩，回程一路又花費(fèi)了一些，眼下身上確實(shí)捉襟見肘。

    “你腦子是不是有問題啊？”裴思清湊在他跟前，唏噓道：“你這張臉就是用腦子換的吧？我在時聽說，江懷雪賞給你們的銀子，你都分給高明他們了，你真以為他們會對你感恩戴德，覺得你高風(fēng)亮節(jié)？”

    “江懷雪也沒少往你那里賞賜東西吧？高明說有個什么汝窯天藍(lán)釉的鵝頸瓶，他們打聽過，少說要一萬兩銀子，他們都在背后說你，拿的都是值錢東西，這才沽名釣譽(yù)，把三瓜兩棗的銀子分給他們。”

    裴書錦沒有想過那么多，江懷雪是給過他不少東西，但他平素衣著簡樸，那些名貴絲綢和佩飾從未穿戴過，至于那些屋里擺的盆景瓷瓶金樽如意之類，他不懂這些，也沒覺得這就是屬于他的。至于裴思清說的汝窯鵝頸瓶，裴書錦大概還有些印象，大約是梁川造訪蓬萊別院前江懷雪差人送到他屋里的，一起送來的還有不少日用的金銀玉器，裴書錦那時只當(dāng)是因?yàn)樗谖湟纳骄攘私瓚蜒鞠胫x絕，但送東西的下人都是放下就走，江懷雪當(dāng)著他的面也從不提起這些事，他便任那些東西擺放在那里就算了。

    裴書錦當(dāng)時并不懂得這些東西的價值，只記得那天藍(lán)釉的瓷瓶沒有雕飾，細(xì)潤古樸，典雅大方，如雨過天青，在眾多華美的金銀玉器中遺世獨(dú)立，他也無意中提起過一句那天藍(lán)釉色讓人寧心靜氣，后來從淮北回來，江懷雪又差人送來全套的汝窯天藍(lán)瓷，有茶盞、承盤、釉碗、筆洗什么的，少說有七八件，但裴書錦那時已經(jīng)聽說了天藍(lán)釉是汝窯最名貴和稀有的品種，雖看似質(zhì)樸素雅，但比那些華貴明艷的金銀翡翠還要貴重不知凡幾，他便覺得屬實(shí)沒有必要，借口他呆在江懷雪那里的時間更多，將那些汝瓷陸續(xù)都搬回了摘星樓。

    裴思清看裴書錦一直悶葫蘆似的不說話，推了他一把道：“就知道你是個賠錢貨，那么好的機(jī)會卻偏偏攤上你這么個廢物，你在那里可呆了整整一年啊！沒有手段留下便罷了，竟然讓人整到比個叫花子還慘！你到底是圖什么？！”

    裴書錦抬起眼睛看向裴思清，那和他有五分相似的面容，卻是完全不一樣的神氣，裴書錦目光越發(fā)不解，低聲道：“那你當(dāng)初，又是為了什么？”

    “你指的什么？”裴思清笑道：“紫河車？還是江懷雪？”

    裴思清在屋里踱步一圈，一屁股坐在裴書錦床上，翹腿嘆道：“本來以為是你壞了我的好事，后來慢慢才想通，我還是眼界不夠，以為江懷雪也像我們江城的那些土財(cái)主，如果早知道他這么難對付，我就不該起放長線的心思，當(dāng)時就該下手再狠點(diǎn)，多撈些錢出來。”

    裴書錦皺眉：“你……就是為了錢？”

    裴思清審視著他，好笑道：“你那是什么表情？少擺出那副視金錢如糞土的惡心模樣。江家富貴潑天，要是能有機(jī)會留在江懷雪身邊，無異于一朝登天，可后來聽說，他家好像有個不好相與的當(dāng)家夫人，這可就很難討到好了，本想著給他下藥也能最后撈一筆，沒想到被你壞了好事。不過還好，高大夫他們還算得力，再加上變賣些江懷雪賞賜的東西，也賺了四五千兩，不算太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