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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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一出《吳越春秋》講的是越國戰敗君臣被俘,越國大臣范蠡忍辱負重將愛人西施獻給吳王夫差,以美色迷惑吳王,禍亂朝綱,終至吳國君臣離心,國政廢弛,越國大仇得報,范蠡功成身退,重攜西施泛舟歸隱。 第二出《長生殿》講的是唐明皇寵愛貴妃楊氏,將她的哥哥封為丞相,三個姐妹也都被冊封為夫人,其中虢國夫人不施脂粉,姿容過人,也得到了唐明皇的寵幸,之后唐明皇又寵幸梅妃,楊貴妃新生醋意,口不擇言,惹惱了唐明皇,被遣送回母家,在母家思念皇上成疾,將自己的一縷頭發剪下來托人送給唐明皇,唐明皇見到頭發后十分感動,差人將楊貴妃接回宮中,兩人冰釋前嫌,七夕夜在長生殿立誓永不分離。 第三出《王寶釧》是北方傳來的話本,講的是官宦之家的富貴小姐王寶釧看上了窮苦出身的薛平貴,違抗父命執意要嫁予他。婚后薛平貴從軍遠赴西涼征戰,后成為西涼國公主的駙馬,而王寶釧清守寒窯十八年,備嘗艱苦忠貞不二,聞訊寫下血書托鴻雁捎至西涼薛平貴處,薛平貴急返長安夫妻相認互訴衷腸。 幾個故事算得上跌宕起伏,又說是昆山唱腔最好的戲班,裴書錦也沒個對比,聽不出太多好壞,加之腰酸疲倦,身下軟榻又舒服,剛開始還強打著精神聽了一出,到后來便有些昏昏欲睡,但幾次都是讓眾人的叫好聲給吵醒了,看著樓下沸騰的人群,更是覺得自己格格不入。 江懷雪似是也感受到了裴書錦興致缺缺,轉頭問他:“怎么了?不愛聽這些?” 裴書錦苦笑道:“我聽的戲文不多,也聽不大懂其中深意,只是這些兒女情長的本子,大同小異,并不覺得有什么感天動地之處。” “怎么說?” 裴書錦強打起精神,嘆氣道:“大家都說戲文里男女情愛可歌可泣,可在我看來,許多戲文里受人尊重的女子往往都要從一而終、貧賤不移、奉養公婆、苦守寒窯、甚至自殺殉節;而男子只要不是見異思遷背信棄義就是極好的,但凡功名加身、文成武就,哪怕行差踏錯,只要浪子回頭也能引人稱頌。” 江懷雪聞言愣了片刻,喝了口茶,竟不自覺笑道:“這可新鮮了……” “你和戲文較什么勁兒呢?”江懷雪笑道:“這寫戲本子的,多少也有些柔情悲憫,現實里多少癡情女子負心漢,始亂終棄刀刀見血的故事還少嗎,誰也不曾想把那等腌臢事搬到戲臺上來,這上頭演的,已是些世間難得的真感情了。” 永明過來換茶,聞言也樂呵道:“裴大夫這想法好生新奇,可不像是個男的說出來的。世間男子三妻四妾本就是俗常,始亂終棄也不是罕見的事,除非是窮的揭不開鍋了,但凡手里有兩個閑錢能中個秀才舉人的,誰家里沒兩個填房,那戲文里什么一生一世一雙人的,那都是騙小姐姑娘眼淚的,這身邊放眼望去,哪有那回事兒呢。” 永興在后頭也幫腔道:“男子三妻四妾,這是祖宗立法定的,若是哪日定了女子可以三夫四婿,易地而處,不也照樣是女子朝三暮四見異思遷嗎?” “……或許吧。”裴書錦無奈道:“誠如斯言,上元佳節,這上頭演的,已經是皆大歡喜的好故事了,這些女子要么出身富貴要么擁有傾城容貌,但也逃不過為人附屬的命運,可知天下女子疾苦深重,已到了何種地步。我也只是不懂,這蕓蕓眾生,為何一定要有一方高人一等、壓人一頭呢?男尊女卑,高低貴賤,生來便是如此嗎?” 看裴書錦這么不解風情,永明也有些尷尬,緩和道:“沒想到裴大夫是這等至情至性之人。我知道臨川有個文人,專改戲本子,把好幾個始亂終棄忘恩負義的本子都改得皆大歡喜可歌可泣,他自己也寫,寫得也是生死相許忠貞不二的故事,聽說現在好幾個戲園子都在搶他的本子,有名的很,想來裴大夫與此人倒是有些不謀而合吧。” 江懷雪聞言放下茶盞道:“我知道他,戲寫得是情真意切,是中過進士做過官的,因為犯上直言被貶了下去,確實是才情過人妙筆生花,不過……” 江懷雪頓了一下,笑道:“他自己也有三房夫人,裴大夫怕是也看不上吧。” 第三出戲已至尾聲,大家都沉浸在王寶釧薛平貴十八年未見涕淚漣漣互訴衷腸的情境里,鮮少有人關心富貴出身的王寶釧那半生的孤苦和付與寒窯的年華,更沒有人在意那聲聲悲切的薛平貴其實早已是西涼顯赫尊貴的駙馬。 “世俗綱常對男女的要求大相徑庭。”裴書錦搖了搖頭,頗有幾分執拗道:“我知世事如此,可就不該如此。” 江懷雪轉著手中茶盞,他想到了裴書錦的身世,不由得沉默了片刻,才嘆道:“忍不了男尊女卑,看不得欺貧重富,裴大夫琴心劍膽,與俗世格格不入。不要讓他們再唱這些了,永明,下去點一出《包公斷案》。” 收鑼落幕,一曲終了,永明下去點戲,永興去換茶壺,裴書錦看著斗笠下神情悠閑的江懷雪,猶如霧里看花,并不真切,更難以捉摸。 裴書錦嘆道:“世事如此,我坐在這里爭議也無濟于事,反倒敗了大家興致。” “其實我也不愛看那些,換個清明仁義的本子,倒也敞亮。”江懷雪笑道:“我小的時候,府里養了些說書人,我最愛聽的便是包公斷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