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他故作不知,伸手想去觸她:“王姬這是想到什么了,哭得我好心疼啊。” 這一聲‘心疼’若利箭洞穿她心扉,平白惹出更多的淚串,就在二人無話尷尬之際,老板娘搖著色彩絢爛的裙擺端了酒上來:“呦,客官可是瞧咱這兒的夜景入了迷,這食單看了半日,可是想吃的太多,做不了抉擇?” 趙如晦正想調正心緒,這婦人恰好上來,他便起身接過酒,聞了下后:“濁酒怎堪飲,你知我癖好,走罷,換一處地方?!?/br> 說著,他牽過趙姝的手,就朝樓下去。胖老板娘頗有微詞地絮叨,得了他的一句:“你這二樓坑人的價錢再多一日,恐怕就有官差來抄了,收了十余金,怎么,還當人是傻子待?” 他聲息溫雅地問了這一句,胖老板娘當即唬得一張臉煞白,這十余金,就是將她家的食單全盤點上三個月都盡夠了。不過是她守著地利,難得遇著不知數的富貴子弟,便想冒險狠撈一筆,現下明白過來,想要還錢袋時,就見說話的郎君已攜著先前付錢的那位飄然下了臺階。 老板娘抹把冷汗,暗罵自個兒方才說話實在托大太不謹慎,不過從前每月里都會有一位根本不懂銀錢數目,又極好說話的小郎君來此,可從去歲九月后那小郎君便再未現身過,她著實是懷念啊。 …… 從這陋巷到隔壁女閭的短短一刻里,趙姝一瞬不瞬地一寸寸注視過這人,除非這世上真有巧合至此,眼前這個,挑弄癡纏了她多日的人,竟就是,她戀慕不得十余年的人。 這一年離亂變故,她早已不是當年的矜持天真的公子殊。 她無暇去想他同懷安王姬淏的關系,只是不停地想,眼前這個同自己過分親昵的人,是不是千真萬確的,就是阿兄。 從陋巷行至隔壁渚河街最負盛名的女閭,只需不到炷香功夫。 女閭里門庭若市弦音繞梁,來的晚的客都只能在底下的廳堂過道間落座,連清倌人都在一個時辰前都卸了牌子。 然而趙如晦只是剛踏足外院,就有個極高挑嫵媚的美艷少女迎上前,徑直引二人從偏院回廊穿過熙攘吵鬧的主院,繞到了女閭四層上一處僻靜的雅間里。 雅間分了三進,有外室、中廳、內寢,比尋常待客處至少闊大一倍有余,各室陳設許多宮中才有的玉器珍玩,簾幕重重間,隔絕了女閭外頭的俗艷熱鬧。 趙姝早擦了淚有些木然地坐在中廳的花梨木的食案前,還是先前接引的少女領著人不斷朝里頭端菜。 羹饌茶果鋪陳著一一上了,她聽到有小仆喚少女‘麗娘jiejie’,而后眾人闔門退出,麗娘卻沒走,她邁著蓮步款款過來,只略掃了趙姝一眼,竟語調帶刺地問:“呦,這是哪個院里來的,芳齡名諱是何,奴家今歲十六,也不知好不好喚你一聲meimei?” 這麗娘是個沒甚頭腦的,不過是趙如晦兩年前消遣過幾回,才能在這女閭里過自在日子,他原不靠這位遞送消息,今日來此也沒承想會當先就碰上此女。 見這素來柔情的恩客難得冷著臉對自己,而一旁的趙姝也似沒聽見一樣,都是心事重重的模樣,麗娘心里慪氣,扭著水蛇腰,面露挑釁地立到趙姝跟前,俯身不滿道:“你是個聾子不成,確是生了副我見猶憐的相貌,可這身段么……也太過寡淡,嘖,是剛及笄不久?來,喚一聲jiejie聽聽?!?/br> 她俯身下來,斜襟衣衫松垮,半遮半掩地露出里頭薄如蟬翼的小衣,春光招搖。 盡管是不滿,在女閭里長大,連帶這無禮責問的話也帶了風塵氣,因她到底還收著,趙姝聽不懂話外的刻毒敵意,只是木然抬頭,覺著這麗娘當真是體態似酥,嬌柔到了骨子里去。 這一句說完,趙如晦皮笑rou不笑地展顏,見趙姝依舊沒有搭話,他舉箸朝酒盞敲了下,麗娘會意,撅著嘴卻是立刻上前執壺斟酒。 他最愛此間烈酒,除卻溝通消息收買權貴外,但凡遇著難以排解的不快悶堵,就到這處,獨飲上一夜的烈酒。 人皆道晉陽君是當世難覓的君子,不喜榮華權謀但癡醫理,苦索古方憫恤蒼生,不飲酒無妻妾只一心醫病救世。 所以他給自己塑造了兩重身份,做懷安王的時候,才能顯露真容,肆無忌憚地同那起子紈绔貴胄一般,縱情妄為酒色暢意。 開始的時候,還能節制,到了后來,他才發現,終究是‘懷安王姬淏’不需得演戲,簡直沒一點包袱,就算夜夜笙歌,也讓他覺著自己更像個活人。 他早就想用這個身份,去回應她,只是到底不能夠。從前也有兩回,一看到她天真赤忱的小臉,他就會被從‘懷安王’被打回到‘趙如晦’的角色里。 一見到她,‘姬淏’的幻境就會碎裂,他就會覺著心痛。時間長了,便從最初的小心翼翼珍若生命,漸漸的變了味,沉重到他甚至可以連著數月回避她。 這等心境經年難改,趙如晦知道,其實自己心底深處,一直隱隱希望著擺脫她,甚至不止一次地盼著,那折磨人的寒毒,索性早些要了她的命。 可如今解寒毒的法子叫他真的弄來了,還是那等罕見的解法,情勢全然不同,他恰好又要借‘懷安王’的身份行事,心境變幻猶如天地倒置,只覺著這二十余日挑弄,樂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