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也不曉得一會兒是去見什么人,先……咳,父親也不說,你可知是何人嗎?” “大概是哪位故舊?”蘭溪小心地引著她過一池枯敗的蓮塘,也就半日功夫,自覺是摸透了主子的好性,見她眉目間總蒙著些若有似無的陰翳,不由得也玩笑了句,道:“主君身份特殊,誰人都想得咱們府上的首肯,聽說太子殊是帶著宗周廢立的旨意回來的。說不準,主君怕您被有心人哄騙,許是早早尋個局外人來同您相看?” “???!”趙姝自然不認為是這等情況,也不會因這等打趣如尋常女兒家一般害臊臉紅,蓮塘深處,她不禁沉思起來,思量著兄長同趙穆兕從前的關系。 以新河君門生遍天下,又有兩處富饒封地,其子亦正在洛邑任要職的尊崇,實則不論何人御極,都不會有太大影響。 她在等一個合適的時機開口。 見她心事重重,蒼白小臉上連一絲兒暈紅也沒有,蘭溪只猜測她這些年不知在外吃了多少苦,心中憐惜不忍,遂話鋒一轉,又笑意盈盈地婉婉道:“小姐,說起太子殊可也不是個尋常的,他去歲為保平城將士,倒敢越過大王以一己之力擔起降國的罪責。您可還記得,就是公子殊呀,小時候他最愛去咱們府上的珍禽園,帶著您爬樹下塘的,婢子那時太小,他嫌著礙事,總拿個糖塊點心的,騙著甩脫我呢……” 枯蓮殘葉衰敗,少女婉轉柔聲里,也漸漸帶上了三分不忿計較來。 “有這等事么?我怎么沒印象嘛。”趙姝有些尷尬,信口不認。出蓮塘時,她步子一轉,就朝著珍禽苑的反方向而去,或許是府上草木磚瓦俱沒挪動,蘭溪緩緩指著幫她回憶,眉目間陰翳愁云倒暫且放下,透過這些幾乎一模一樣的景致,她好似看到了十二年前蟬鳴酷熱的盛夏。 . 被按著歇了個午覺,原本以為是睡不著的,不想倒差點直接睡到晚膳時分。 未末申初,她氣喘著從困夢里一下子坐起身,睡眼惺忪著撫著心口緩解,把了下脈,能覺出是寒毒發作的日子又近了些,氣血有些不暢罷了。 替自己寫了個方子,蘭溪便領著兩個小丫頭,端了兩大方盤的釵環金玉邁進來。 幾十件女子釵環佩飾鋪展,趙姝看得眼花,本想隨手撿個式樣最間素的墨色玉釵綰發,卻被蘭溪按下。 杏色煙羅的綾裙外罩薄透明徹的瑞黃紗衣,云鬢在腦后綰作垂鬟雙髻,一支雕著小狻猊的金步搖嵌著藍玉,數寸頗長的流蘇垂晃著不時拂過肩頭,竟是四五種玉石磨連而成,色若虹霓,像是由波斯國珍貴的七色石制成的。 一番裝扮,足用了小半個時辰。 “小姐這些年是修行去了,倒似天上仙童下凡了一樣。”蘭溪頗為自得,看了半日,又總覺著不對,突然‘哎呀’一聲:“瞧瞧奴婢,都被小姐晃暈了心神,險些將口脂給落下了。” 朱色檀口一染,整個人氣質又變了,稚氣靈動的眉眼里,無端多了絲媚,仿若清泠泠的白玉盞里滴下一點血色果酒。 女兒家裝扮與否,差別也太大了,難怪從前與自己姊妹見面不多,時而妝容差異大,她會誤以為她們是易容了。 趙姝出神地看著銅鏡,她搖一搖頭,鏡中人肩頭五色寶石流蘇晃動,她檀口微啟,略略露出側面一顆小虎牙時,鏡中人便笑得溫軟嬌俏。 杏眸彎彎明澈若秋水,這雙眼剔透干凈的,倒真個不似人間,直比那五色流蘇還要耀目。 明明她心老似翁媼,還藏了那么多的算計。 …… 趙姝沒有再去追問所見之人,她吊了一路的心,期待又懼怕,直到黃昏時分被蘭溪帶入鳳沅齋的雅間時,見著了人,才把一顆心安了下去。 換了這個身份后,趙穆兕第一個安排她見的人,竟是懷安王姬淏。 她二人進門時,天幕昏昏泛著霞光,姬淏換下了那日白衣,著一件鴉青錦衫,正斜靠著西窗飲酒。 蘭溪沒成想是來見這位,足下一頓,看向窗邊人的眼睛里有哀色怨惱,只略一閃,那人抬眸勾唇看來時,她深閉了下眸,依禮退了出去。 身后這一瞬息的變化趙姝自是察覺不到,她笑不達眼底地福了福身,女子的見禮動作還不太順暢,她自個兒不在意,抬起頭就直直看向對方,目中是毫不掩飾的探究。 暮色爛漫,晚風徐徐,闊大的雕花窗外飄來鳳沅齋一樓的熱鬧戲文。憑窗閑立的青年分明是眉目如畫,長身玉立,可一雙桃花眼揚著,帶著微醺的氣息,笑得浮浪。 趙姝對著無關的旁人時,那生來的天潢貴胄的氣勢分毫不減。 她同姬淏只是少年時見過兩回,此時此地,算的上是陌生男女初見了,即便是有新河君的安排,這人的目光也是僭越到令人不快了。 看來趙穆兕已有立場傾向,兄長也早料定了不需得她去游說。 一旦事成,這懷安王,又不比兄長有封土士卒,怕只是一個比她還不如的傀儡罷了。 因此,對著此人過于熱情的打量,趙姝垂手淡立,避也不避地就那么同他對視。 懷安王愈發覺著有趣,他視線越熱烈大膽,她回望的神色里便越發冷硬似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