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他抱著人朝擺了膳的外間行去,見她興致缺缺一臉不情愿,心下頓了頓,不由得將人朝懷里顛抱得緊了些,卸了笑狀似無意般地又對她說:“對了,本君同楚姬的婚事,今早上祖父也主動撤了。” 聽了這話,趙姝掀眼皮瞧了他一眼,心里頭莫名起了些不愿承認的偎貼,只依舊橫眉冷對:“那倒是該賀喜王孫,沒有被那喪國失地的楚姬耽誤了大好年華。” 嬴無疾‘嘖’了聲,還想再開口針鋒相對地討回兩句時,就聽旋梯上‘噔噔噔’腳步急促。 他皺眉將人放下,就見平日還算沉穩懂禮的采秠喘的話都說不清了,一下跪了指著小樓外頭:“不、不、不好了,王孫!府上…來了個、瘋婦…非說是您阿娘,李翁又不在……” 采秠一口氣還沒喘過來,就見男人什么都沒問,風似地就朝樓下去了。 第37章 折辱 時隔三年, 當原已經化作一具焦骨的生母再次出現時,嬴無疾立在花廳外頭的廊下,他遠遠地看著那對主仆,并沒有立刻過去。 花廳里頭的胡女年約五十, 比雍國夫人羋嫣還要長四五歲的年紀, 一身鮮亮羅裙映著雪膚花貌, 從遠處乍一看時,若非兩條垂腰發辮已經半白,竟就同二十上下的女子一般。 碧眸濃眉, 骨相深邃,全然是北胡那處牧民的異族相貌。 只是這婦人縱有傾國容色, 說話神態, 明眼人都不需多同她接觸, 就能瞧出那異于常人的瘋癥。 嬴無疾就這么遠遠看了會兒, 忽而闔目長嘆, 羽睫纖長顫動,再睜眼時, 他眸中動容, 卻并無太多眷戀狂喜之色。 一幕幕黯淡慘戾過往自眼前浮過,許多事,不論來日如何, 都是不可能補償重來的。 緩步進去的時候, 連他自己都訝異, 阿娘并沒有死, 即便他同她的關系, 自小就不甚好,可又如何竟能心無波瀾到這等地步。 當胡姬身側年逾七十的老婦帕麗斯驚喜地來他跟前行禮時, 嬴無疾終是朝這位頷首笑著叫了聲‘阿嬤’,而后他朝另一側用胡語輕輕喚了聲‘阿娘’。 就是這一聲‘阿娘’,瞬間打破了本在喃喃自語的胡姬的平靜。 胡姬仰頭,這美貌的異族婦人嬌俏地歪了下腦袋,下一刻,她突然發狂一般,跳起來聲調尖銳地用胡語指著自個兒親生兒子的鼻尖喊道:“是你害死了我的無憂,你這魔鬼,不是被火神收了嗎,你是鬼魂嗎?!” 帕麗斯趕緊來攔,一旁沏茶的采秠驚立。 只有嬴無疾,好像早已習慣了似地恍若未聞,他讓采秠尋來兩個妥帖侍女,先將母親安置去王孫府最隱秘的一處別苑,而后,單獨將帕麗斯留了下來。 帕麗斯年歲太大,走路都有些不穩,倒是磕磕絆絆歷經磨難地跟著他娘活到了如今,幾乎同他半個祖母是一樣的,是個沒心眼的質樸婦人,入中土二十余年,漢話都還是不大流暢。 從她這處,嬴無疾很快就得知了自己想要的真相。 當他聽得,阿娘是被從前留在趙國的一位異父兄長所救時,嬴無疾只是‘哦’了聲,他母親入秦前曾在邯鄲女閭守了七年,后來被人贖身后,才轉贈給衡原君的。對于突然多出來的一個異父兄長,他并沒覺著多奇怪。 然而當帕麗斯控訴著,說出當年親耳聽到貴人下令要燒死她主仆二人時,嬴無疾整個人如遭雷擊。 當年公子殊是藏匿了王廷的身份的,帕麗斯口中的貴人,指的就是趙姝。 他考量了幾個月,才篤定猜度母親的死是意外,如今卻叫帕麗斯幾句話就推翻了。 當帕麗斯一板一眼地用漢話模仿,說她當年躲在窗下聽到的原話:“可惡,婢母胡奴,一點兒也不聽話,他不是殺了本公子兩個侍從么……” 帕麗斯的口音十分古怪,然而那語氣言辭確是學了個大差不差,嬴無疾從前總還要笑著指正這位長者的口音,然而今日,他卻笑不出來。 耐著性子聽她說完了,男人感慨地拍了拍老婦肩膀,只淡聲諾道:“阿嬤,今時不同往日,你們且在府上休整幾日,姨母來信說北胡諸部已統編了,過幾日我就著人送你們出咸陽,姨母同娘親算來也有快三十年未見了。阿嬤放心,那些欠你們的人,長生定不會放過一個。” . 將她們安置了,又陪著帕麗斯用膳說話,從別苑出來后,他獨自在冷月下徘徊行路。 夜霧濃重,當他將后續事宜在心中掂算出個最妥當的安排后,行至蘭臺浮橋前時,北斗高懸,已然是三更天都過了。 沒有漏洞,想不出緣由。 當一切不可能皆被排除之后,那么剩下的那一樁,即便再不可能,也就是當年的真相了。 他立在浮橋前,該是直接令人進去賜死。 可往昔的那些憧憧陰翳,合著少女仙童般得一顰一笑,鬼魅似得在他心口糾纏不去。 “婢母胡奴……北虜庶人……像你這樣溝渠里的蜉蝣臭蟲,本公子見的多了。” 當年邯鄲城外,少年縱馬恣意,她活的多么耀目率性。救下他,亦只是她一時高興,隨口一句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