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裹上男人給的寬大外袍,她朝銅鏡中扯了個風致哀柔的鬼臉,難得慶幸生作女子,還生了張這般稚氣可愛的臉蛋。 聳了聳兔子似的白皙門牙,苦中作樂結束,她沉聲重嘆了記,掀簾就朝樓下疾去。 . 從王孫府東偏門一路出城,往北疾馳二刻也就能到昌明宮南城下。 就是這么短短的一程,嬴無疾卻覺著無所適從,他一直冷面側著,視線一旦瞥過身旁人的芙頰時,就會立刻移開。 高大身影杵在眼前,他不說話,趙姝自也不會主動去犯。 轎箱內靜默得可怕,過城門時,恰有一道夜風拂進來,她鼻尖一癢,忍不得‘湫’得一聲打了個噴嚏。 嬴無疾無奈回神,轉頭起身就朝她覆壓過去。 先前湢浴里的一幕立刻在她眼前浮現,趙姝想也不想得就縮抱起身子,蜷成一團就要跌去地上,被他一撈穩住后,身上陰影也挪開了些,但聽他放柔了聲調:“讓開些,我取樣東西。” 她立刻后知后覺得地定神挪開,就看到男人掀開轎廂條凳下的暗格,翻了半天卻取了個蟠龍手爐出來。 吹起火折子燃了手爐里的炭火,他眉睫低垂著一把將扣嚴蟠龍蓋的銅爐塞進了她手里。 覆著重繭的指節擦過那蔥白細弱的指尖,驚覺她寒冰似的溫度時,嬴無疾按耐下心念,才皺著眉開了腔:“此處沒有外人,你……不如細細同我說一遍,趙王怎會讓……先王后獨女去做藥人?” 被提到這些溝壑深處的陰私,趙姝指尖抖了抖,口中亦慢慢發起苦來。 她垂下臉沒有立刻說話,匆忙束起的發絲便有數縷散落頰側,襯得一張巴掌大的娃娃臉有些病弱。 她未曾注意到嬴無疾打量憂慮的目光,只是陷在過往里,那些曾經溺在日陽照不到的塵隙深處。 略頓了頓,覺出對方似仍在耐心候著,她方抬眼,娟眉深蹙,輕啟檀口,跳過了先王后,直接從五歲那年冬夜公主府被王軍屠戮訴起。 有些人,面上愈是歡暢憨然,其實心底里未必較旁人魯鈍。 從第一次接過大國師季越的丹藥,懵懂年幼的她在王寢內翻滾痛徹肌骨,而她生父在帳外淡然飲漿時,即便她只是一個七歲的稚童,有些念頭自此也就熄了。 這么多年,她同父王達成了一種默契,她不奢望尋常父母的關懷護念,只要無盡的權勢榮寵。 …… “你得了些什么權柄?”嬴無疾聽她娓娓說了半晌,提到朝野派系,男人倒是恢復了七分自在,縱然覺著她神情堪憐,還是受不了嗤笑道:“軍中將尉以下沒有心腹,各封地小宗不派門客,你用性命與趙王做藥人,得了什么權柄,明珠千斛?還是珠玉百升?” 這兩句揶揄不屑一出口,嬴無疾連那剩下三分不自在亦散盡。 馬車停在昌明宮墻下巷尾處,他原以為要惹她駁斥,未料趙姝聽完后,斂眉想了想,而后抱緊手爐仰首,竟是朝他感激地莞爾一笑,細聲細氣地真誠道:“嬴長生,多謝你。來日我若萬幸得勢離秦,必不會忘你的恩,也絕不向外透露所知。” 杏眸彎彎似月,明媚里嵌著無助凄然。 單就是這么一句“長生”,那股子熟悉的燥熱頃刻就從心口涌向下腹,嬴無疾豁然起身偏開視線,一張俊逸面龐間,交雜過陰翳霞色。 他的反應太過古怪劇烈,趙姝瞧不見他的臉,也不知是哪一句惹了人,一時噤聲縮在轎廂條凳上不再多話。 今夜發生了如此多的事,她不過是要央他去昌明宮求戚英,可不好臨到頭了再出岔子。 正尷尬間,外頭赫然傳來成戊的通報,只說秦王急召,嬴無疾闔眸,心中一切念頭盡數了然無蹤,睜開眼,唯剩了狠厲堅決。 籌謀蟄伏了這么久,看來他同王叔翼之間,祖父已然是做出了抉擇。 “你的馬讓與本君。”連多看一眼都不曾,嬴無疾跳下馬車,厚重氈簾落下,再聽的馬兒嘶鳴一記,行前他才對成戊留了句,“你親自守在這處,等里頭人平安出來,再親送她們一并回府。” 成戊應諾,以為是主君同質子已然成事,就欣然依言守在車旁,也不去掀簾擾人,只等著昌明宮里辦事的人將人送出來便是。 而外頭說話的功夫,車轎內,趙姝還是警醒,手上動作不停歇地就將易容束胸皆安置妥當了。 又才等了盞茶的功夫,轎內沒有更漏,她一個人空閑下來便心中牽掛,連連欸氣,還是放了手爐,索性也跳了出去。 當成戊瞧見趙姝步伐輕盈地疾走出巷口,問他:“成少府,現下可過亥正了嗎?” 成戊驚奇懊惱,簡直想反問她一句quot;你怎么還能走那么快?!quot; 同公子融來往的多了,他是知道的,縱然在上行事之人留情,即便不似公子融府上孌.童初夜多有傷勢,至少也該是不良于行才對。 可眼下趙姝的模樣,他用腳后跟去想,都曉得定然是自家主君未能成事! “成少府?”趙姝又拱了拱手,“敢問人何時出來?” 成戊陰惻笑了笑,剛要答話,昌明宮那道偏門就‘吱嘎’一聲開了,跑來個傳話的小仆,或是跑的太急,叩了首后只喊到:“不、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