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做完這一切,她縮身躺下,緊擁著被褥終是覺著多了□□氣。好不容易睡暖了些,又有人來敲門送吃食,她撐著身子去接,卻發現來送飯的換了個小子,倒不是先前那兩個侍女了。 而后一夜安靜,她睡在草垛舊褥上,頃刻就昏死睡沉過去。后半夜卻迷迷糊糊得高燒起來,數不清的噩夢里,眾人胡亂竄著。 一會兒是暮春時節,她縱馬于山道追著阿兄,父王在后頭王駕上酣眠。 一會兒又見戚英笑得憨傻,脖子上卻被人架了把劍,身后那人她卻怎么也看不清。 甚至于,她瞧見了母后未曾病逝,夢中她說只是被海外仙君囚了十二年,如今才回來。 她魘著了神智,后半夜生生哭醒了數回。 她是個被人棄了的廢物,邯鄲的榮華權勢再同她沒任何掛礙了。 . 第二日早上,侍從再來送早膳時,她睜眼瞧著窗外朦朦天光云影,腦子已經燒得糊涂,一股子瀕死的錯覺襲上心口。 …… 一番兵荒馬亂的請醫灌藥,再次醒來時,又是薄暮昏昏。 頭頂是云藹煙霞般的泛青紗帳,觸手是熟悉又久遠的滑膩絲薄,一側菱窗明凈,有罕見的冬日霞光正斜斜映照。 耳邊聽的一個老者說話,似是在說她的病勢。 射御書數她一概不通,唯獨還算是精通些醫理針法。 醫者不自醫,此刻聽這老者陳述,她是越聽越心驚起來。 原來她的身子早已到了極限,從四月前平城之戰開始,整整一百二十余日,從綺麗無憂的殿宇被拋向兵燹烈火的幽冥,跌落云端,家國傾覆,顛沛折辱…… 倘若今早那侍從未來,或許,她竟會挨不過這一趟。 耳邊傳來戚英同老醫官牛頭不對馬嘴的問話,她重重咳了記,剛要掙扎著起身去看。 “都退下吧。”一道熟悉聲線自帳外響起,聽上去淡漠的很。 昨夜掌事的話忽然在腦中響起,在那人掀帳挨近之際,趙姝再顧不得旁的,從被中勉勵伸出手。 她瞧見自己那蔥白纖瘦到駭人的指尖,虛弱地曳上那人玄黑暗紋的袖擺,聽到自己對曾經輕賤欺辱過的人說:“嬴……長生,是我從前貪玩,害了……害了你阿娘。” 第8章 攬抱 “貪玩?”嬴無疾原本顧忌她的病,怕惹出變故,是以才親自來瞧。此刻被戳起前塵,不過一句話,就叫他眸中晦暗涌動,忍了再三,到底一把甩袖回敬:“你趙太子親飄飄的一句貪玩,就能抵我娘一條命去么!” 許是用力過猛,尾音落時,但見那人已被他甩跌去了墻角。 趙姝嘶聲捂著肩頭傷處,又劇烈地咳了咳,就那么倚在墻邊,回頭驚懼無措地看他。 除了趙王盡殺公主府近侍那一回,她平生就再未向何人低過頭,更遑論如此低聲下氣地懇切道歉,反倒叫人暴怒著指斥回敬。 即便是有易容膏遮掩了些,她容色依舊是頗為清俊。尤其是那一雙杏眼,叫畫濃了些的眉梢一壓,此時再蘊了兩分薄霧三分驚懼,端的便似被人欺負狠了,走投無路般的無助。 而她的眉眼五官又天生較旁人稚氣些,是那等頗秀美的娃娃臉,但凡將那股子驕縱無人的氣勢斂了,就這么不說一字地望著人時,就能叫人不自覺著理虧。 嬴無疾略偏開頭,長眉皺起避開了她的視線。 昨夜王急詔,雖是斥責了公子翼,卻仍將城東新軍五萬交了他。雖說如今咸陽兵權大體是在他與蒙家手里,可眼見著祖父年老病增,任何一個可能除掉公子翼的機會,他都絕不會輕易放過。 也不知怎的,這三年來,他在人前恭順謙和,甚至能獨得了父君嫡妻雍國夫人羋氏的信賴,可一見了趙姝,就時常克制不住心緒。 “以德報怨是圣人所為。”他忽然也坐到床榻上,兩手朝她腿邊撐了,幾乎將她整個人罩在陰影里,俯身貼上那瑩潤耳垂,囈語般:“本君屢屢救你,怎么,趙太子覺著,往后我就該供著你養著你么?” 他這話已然說的溫煦無比,可趙姝畢竟識他久矣,當下就聽懂了這話中的森冷惡意。 昨夜高熱渾噩時,她便反復地想,這人救她或許是為了大局亦或是為了泄憤,可他竟然主動將英英也一并接來安置,且還令成戊一定要給英英單辟一個院落,又是何故? 黃鼠狼給雞拜年,她雖不諳世事,思來想去,亦只能想出一個道理來——這人或是對戚英……存了非分之想! 思及此,她是越想越心驚。 戚英雖然寤生魯鈍,小姑娘豆蔻年華,那容貌身段卻是艷麗嬌俏,原本在趙國時,那來她府上求親的大夫亦是不少。 如今嬴無疾的身份地位自然是比那些大夫高,可他若是覬覦戚英,那絕非是什么善緣。 趙姝的眼眶漸漸紅了。 于她而言,戚英是比父兄母后更清晰溫暖的存在,她前十七年的喜怒悲歡,皆是同戚英一道過的。她不嫌戚英傻,戚英也不惱她狂。她曉得那傻丫頭一心愛慕廉羽,同她一樣,如出一轍的,愛而不得。 趙姝甚至想過,日子既過的那般暢快肆意,倘若她兩個皆無緣婚事,索性就那么一道混一輩子也是痛快。 早知如此,她就該盡早尋個老實靠譜的宗室子弟,安安穩穩地將戚英嫁了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