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沈慈恩轉身看向他, “賀三哥,正因為你從出生那日起,開始體驗身為男子的各種優待。思維也會隨著成長的環境,逐漸接受男尊女卑的認知,認為女子主內是應該的。故而,你大抵不會站在女性的角度體會這種‘不公’給我們帶來的痛苦。比如纏足。千百年來,女人為了男人一句纏足美觀,就一代一代的用自身rou|體上的痛苦,和內心的創傷來滿足男子的這個無理的要求。可男人們卻為女性的這種付出,視為理所應當,這難道不是一種性別上的優越感么?” 她垂眸,努力遏制顫抖,盡量平穩的語氣繼續說道:“你若問我是否也做此想。實話說,陸姑娘這番話沒說出之前,我是不敢想的。禮教的約束之下,哪怕有絲毫所謂‘離經叛道’的想法,都是對父權夫權,乃至歷代大儒們的不尊重。然而,自從我堅持選擇離家追隨陸姑娘至今,都認為自己的這條路選對了,她讓我看到了后半生的希望。” 隨即,她揚了揚手中的戶籍名冊,“我每日帶著期待醒來,做的每一件事,看到百姓們的笑顏,都會心花怒放。人生至此,找到了活著的意義。這比嫁人對我而言,更重要的多。” 賀云見她目光堅毅又溫暖,突然明白了大哥為何從不主動找機會向陸南星表白的原因了。 她們都有自己的想法主見,說了,也許維持現有的關系都怕是很難做到了。 他只得苦笑著說道:“亂世之中,有幸遇見你和陸姑娘這般女子,是百姓們的福音。”心里雖說不是滋味兒,卻也生出些與有榮焉之心,自己喜歡的姑娘眼光之長遠,非常人女子。 可坐在屋內的元詡就沒賀云這般隱忍,他并未反對陸南星的想法,只是覺得人生當中有未竟的事業,當然也有值得相守一生的人。 抱著打破砂鍋問到底的精神,干脆問道:“那你就沒想過忙完事業后,找個人嫁了?” 陸南星上輩子就是被迫嫁入皇家,強行中斷了她的自由,被迫與外祖母、舅舅骨rou分離。這輩子,她要盡自己最大的能力,將命運牢牢握在自己手中。 “沒興趣。”萬千心思,只化作簡單的三個字。 “我要去船廠找馬力麻,你要去么?”她起身灌了口茶水,戴上幃帽就走出了屋子。 元詡只得跳下書案跟在后面,他黯然神傷的樣子和賀云如出一轍。 兩個男人對視,分別從對方眼中看到濃重的無奈。 賀云見一向眼高于頂誰也不服氣的元詡此刻就像只斗敗了的公雞,心中快慰又替大哥悲傷,各種復雜的情緒充斥心間。 相反,沈慈恩抱著戶籍冊走上前幾步,帶著笑意問道:“又要去船廠?” 陸南星見她手里抱著的名冊,也笑瞇瞇地問道:“可是有事找我?” 沈慈恩“嗯”了聲,“船工有一小半是外省人,我是想問,他們的戶籍也要登記在冊么?” “要的。”陸南星想了想,帶著商量的口吻看向她與賀云,“索性將他們的戶籍住處上填船廠,在船廠里在根據總人數,從船工里面票選幾名里長負責管理,每月工錢上多給一兩銀子算是酬勞。待日后歸家,要向里長報備,再從衙門戶房調取他的戶籍帶回原籍,如何?” 賀云思忖后覺得這也是個直接有效的法子,便道:“屬下并無意間,具體細節與沈姑娘敲定后,再將最終的辦法呈上。” 陸南星頷首,握了握沈慈恩的手,“我給你留了午飯,讓廚房熱一熱再吃,還留了一份冰飲,小心貪涼。”知曉她苦夏,特意命人做了綠豆湯,又學著夷人的法子在里面放了些冰碎解暑。 沈慈恩溫聲應喏,看著她邁著干脆的步伐走向二門,心中無比踏實。 整個七月,陸南星幾乎日日冒著酷暑往返于縣衙-船廠之間。 眼瞧著戰船頗具規模,她的心也一日日興奮起來。又出了銀子,讓賀云去采買解暑的藥茶和新鮮的瓜果蔬菜和海魚,保障船工們的身體。 在工錢給足甚至好吃好喝相待的情況下,船工們也份外賣力,上下一條心,快速又精細地趕著進度。 不知為何,陸南星的精神一日不如一日。 起初她以為只是中暑了,沈慈恩多次要求她在家中歇兩日再去。然而,隨著造船工期過半了,每日都會隨著建造過程,隨時討論一些最初設計時未曾想到的問題。 畢竟西洋船只考慮只是夷人的生活作息,不能完全照搬。 元詡見她帶著幃帽,整個人還是黑了一圈,除了心疼,就只剩下日日夜里在家中偷著磨珍珠粉,在通過阿娘經手送給她,又不能只送一份,連帶沈姑娘的那份也要做出來。 轉眼間,到了七月十五那日。 船廠在陸南星的示意下,特意休假一日,給家中有親人離世的船工們祭奠祖先。 當晚,據傳說會在這日鬼門大開。原本到了夜間靜謐的岸邊,今夜四處星火點點,從不遠處的山頭上看過去,就像是天上的繁星落在海岸線上,場面極其壯觀。 陸南星催促始終擔憂地陪在他身邊的白束,裝作中氣十足的樣子命道:“我就在這兒等你,不過片刻功夫,又不會怎樣。一應祭拜物品讓賀云備好了,他在約定的地點等你,快去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