瑛瑛入懷 第16節
龐氏這才朝她狡黠一笑,不疾不徐地說道:“若是今夜迫著懷哥兒應下,那便是強求而來的。可若是明日懷哥兒受不住我對瑛瑛的‘磋磨’,自己主動提出來,可就完全不一樣了。” 房嬤嬤聽得云里霧里,只道:“奴婢愚笨,實在不明白。” “你只需知曉男女之間不過就是這些拉拉扯扯的算計。懷哥兒雖待人接物都文質彬彬,可我瞧著,他對瑛瑛有幾分特別在。情愛之事,就在‘特別’二字中藏著呢。”龐氏如此笑道。 * 回松柏院的路上,薄冷的夜風無孔不入,連披了墨狐皮大氅的薛懷也覺出了幾分冷意,更何況是只套了一件比甲的瑛瑛。 她走在薛懷的身后,因被冷風吹得瑟瑟發抖的緣故,便不由地加快了腳下的步伐。 前頭昂然行進著的薛懷不知怎得竟倏地停下了步調,瑛瑛躲閃不急,一頭撞在了薛懷寬闊的脊背之上。 額頭上的痛意比夜風還要奪人心志。 瑛瑛吃痛時還不忘諄聲道歉:“對不起。” 薛懷回身,將被肅寒夜風吹得清弱不已的瑛瑛納進眼底,心里有說不盡的歉疚。 瑛瑛莫名其妙的道歉之語,讓他心間的歉疚瞬時長成了參天大樹。 他難以排解這樣洶涌的情緒,只能褪下了自己的墨狐皮大氅,用其將瑛瑛罩得嚴嚴實實后,心里才安穩了一分。 “不必道歉,你是不小心撞到我的。”他道。 夜風襲來,只著單衫的薛懷卻比方才大氅在身時更高興幾分。 墨狐皮大氅最能抵御寒風。 瑛瑛穿著薛懷的大氅,渾身上下充斥著淡淡的墨香味,沁入心扉時總讓人憶起風雅無邊的翠竹清溪。 “多謝夫君。”瑛瑛答話時不再盯著自己的足尖扮怯,而是揚起霧蒙蒙的杏眸,在朦朧的燈籠光亮下迎上薛懷諱莫如深的目光。 這樣再平常不過的一眼。 卻讓薛懷憶起了白日里在《游記》里無意瞧見的那首艷詩。 “濃朱衍丹唇,黃吻瀾漫赤。” 徐徐夜風拂過,勾起心潮漣漪,薛懷慌不擇路地挪開了自己的目光,只道:“回屋吧。” 旋即便大步流星地朝著松柏院走去。 瑛瑛納罕于薛懷頃刻間如此決然的態度,可夜風如此惱人,她也只能收回思緒跟上了薛懷的腳步。 一刻鐘后,薛懷坐于書房的桌案之后,手里捧著兩個月前從普濟寺的高僧那兒得來的《清心經》。 仔細地誦讀了十幾遍后,方才覺得自己骨血間涌動著的熱切緩緩消解了下去。 清正自持了半輩子的薛懷從不曾陷于如此狼狽的境地。 明明只是與往常一般寂冷的夜色,他不過是去母親的院子把自己的妻接回松柏院,為何只是被瑛瑛凝視了那么一眼。 他便不顧夜風的侵襲,有了人生第一回的意.動。 第16章 大婚第三十九日 夜色迷蒙,薛懷便已公務繁忙為由避在書房里安寢,瑛瑛打發丫鬟去問了兩回,卻連薛懷的面都沒見著。 沐浴凈身之后,瑛瑛也極沉得住氣,只與芳華、芳韻等丫鬟坐在貴妃榻里做些針線活計,并不去打探薛懷的行蹤。 熄燈后,照例由小桃在內寢里守夜,芳華與芳韻兩姐妹便相攜著走到了外間的廊道上。 庭院里的青玉樹在夜風的吹拂下抖擻得搖搖欲晃,清輝般的月色從而灑落大地,不必點燈便能照亮兩個丫鬟回寮房的路。 不知是誰多嘴說了一句:“你瞧夫人剛才,怎么一點都不難過的樣子?” 芳韻壓低了聲音答道:“說誰不是呢?想來也是奇怪,怎么大婚至今世子爺與夫人都是分地而居?” 嗓音越飄越遠,正好傳入出門倒臟水的喜嬤嬤耳朵里。 下人們安寢的寮房都安排在一處,喜嬤嬤原先在霽云院伺候著,后因年紀大了做錯了幾件差事而被龐氏調來了松柏院。 她有心再往上掙一掙,聽得芳華與芳韻的悄悄話后,心里頓時有了旁的算計。 翌日清晨。 瑛瑛趕在龐氏起身前去向她請了安,服侍龐氏用早膳時因不見龐世薇的身影,便疑惑地問道:“表妹呢?” 龐氏罕見地斂起了臉上的笑意,不茍言笑地擱下了手里的茶盞,只道:“她回洛陽了。” 話畢。 房嬤嬤便悄悄地給瑛瑛遞了個眼色,示意瑛瑛不要再追問下去。 瑛瑛這才住了嘴,只殷勤地給龐氏步菜分食,卻不想龐氏一點用膳的胃口都沒有,只見她懨懨地開口道:“都是群沒良心的東西。” 這話一出,房嬤嬤立時打了個寒顫,也不等龐氏出言驅趕她,便識趣地領著丫鬟們退出了正屋。 龐氏管家理事二十余年,規束治下的手段也極為強硬,可不管下人們是否對她有怨言,她待親侄女龐世薇可是好的挑不出錯來的。 瑛瑛瞥了眼怒意滿面的龐氏,實在不知曉為何一夜之間龐世薇就會如此突然地離開承恩侯府,龐氏與龐世薇這對親密無間的姑侄鬧出了什么樣的不開心? 她心里滿是疑惑,卻不敢在龐氏盛怒時貿然問出口。 約莫一刻鐘后,龐氏才緩緩消了氣,面色也不似方才那般脹紅,便道:“你坐下吧,方才我的氣不是沖著你發的。” 瑛瑛從前沒少在嫡母跟前做小伏低地討好,如今龐氏比嫡母更和善好相處,她哪里還會害怕? “母親若是心里難受,不妨說給兒媳聽一聽。”瑛瑛乖順地坐在團凳之上,擺出了一副洗耳恭聽的謙順模樣。 龐氏瞧她一眼,便嘆道:“也沒什么好瞞你的。薇姐兒喜歡懷哥兒的事你定然已經瞧出來了,昨夜她發起了高熱,我便去碧紗櫥瞧她,結果在她枕頭底下翻出了一些……” 話說到此處,龐氏的眼底竟是浮現了一抹暗紅,只是她迅速收起了這點零星的淚意,忍著心內的苦痛道:“這孩子是太糊涂了一些。” 龐氏到底是心疼自己自幼養大的內侄女,不愿意把龐世薇做的丑事嚷出來,這也是要保全她體面的意思。 瑛瑛不曾追問,反而含糊其辭道:“表妹年紀還小,誰小的時候不曾犯過錯呢?母親也不要生表妹的氣,都是一家子親戚,哪里就這般生疏了?” 這一席話說的龐氏心頭一酸,她從不知曉婆媳間的緣法竟還有如此融洽的一面,瑛瑛不僅模樣好、性子乖巧懂事,為人處事更是處處為旁人著想。 瑛瑛的好處,非柔嘉公主可比擬也。 “你是個好孩子,我有虧欠你的地方在,等你和懷哥兒從江南回來,我再好好補償你。”龐氏說罷,便褪下了手腕上的祖母綠玉鐲,不顧瑛瑛的推辭,硬是套在了她的皓腕上。 龐氏素來是個爽利的人,瞧誰順眼便卯足了勁地對她好,這些時日瑛瑛的私庫已然塞滿了龐氏賞下來的銀錢和玉器。 她受之有愧,便干脆留在了霽云院陪著龐氏用膳,用了午膳后才回了松柏院。 瑛瑛心內雖好奇龐世薇究竟做了什么不堪的事才會惹惱了如此疼愛她的龐氏,卻因不想傷了龐氏的顏面而隱忍不發。 只是內宅里的陰私隱秘時常如裊裊的青煙般攀騰而上,越是想去遮掩,便越容易暴露于人的眼前。 不出半日功夫,龐世薇離開承恩侯府的消息便傳遍了大房,小桃取了銀子去向二門外的婆子們探聽消息,得知龐世薇是泣著淚出的府,便立刻稟告給了瑛瑛聽。 瑛瑛約莫猜到了些緣由,后見小桃從相熟的丫鬟那里問出了來龍去脈,也窩在正屋里生了一會兒悶氣。 龐世薇并非是對薛懷死了心,而是不知聽信了哪個丫鬟的讒言,與那擅行巫蠱之術的馬道婆攪和到了一塊兒,偷偷問出了瑛瑛的生辰八字,用針扎了巫蠱娃娃要置瑛瑛于死地。 所以龐氏才會如此惱火,甚至不顧姑侄情分趕在天亮之后便讓龐世薇離開了承恩侯府。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瑛瑛空嘆了一聲,憶起這段時日她與龐世薇和諧的相處氛圍,怎么也沒想到她竟會在心里恨毒了瑛瑛。 * 晚膳前夕,薛懷因公務繁忙的緣故遲了會兒才回府,瑛瑛知曉龐氏心里不痛快,特地趕去了霽云院陪她說話。 誰曾想卻在回廊上撞見了喜婆婆,瑛瑛以為她是去霽云院相熟的婆子那里串門說笑,便也沒有把此事放在心上。 直到她走進霽云院,被采薇領進正屋之后,迎上了龐氏裹著怒意的面容后,才察覺到了不對勁。 “母親。”瑛瑛柔聲喚了一句,在龐氏跟前立了筆挺,儼然是一副做錯了事的小媳婦兒模樣。 龐氏本就愧對了瑛瑛,此番更是不愿意出身斥責她,只得遣退了屋內所有的丫鬟和婆子,方才肅著臉問她:“成婚以來,你可有與懷哥兒圓房過?” 一席話將瑛瑛砸愣在了原地,她怎么也沒想到自己心內最不堪的事會被人捅到了龐氏跟前。 薛懷不喜歡她。 是她恬不知恥地在鹿鳴花宴上算計了薛懷,兩人掉入溪澗后有了肌膚之親,迫于壓力薛懷才會將她這個五品小官的庶女娶進門。 這樣的話,瑛瑛時常能從府內府外的婦人們嘴里聽聞。 她都明白。 所以她才會想方設法地要與薛懷親近起來,甚至還會不顧尊嚴地向薛懷提及圓房一事。 可令人氣餒的是,薛懷根本對她沒有半分興致。 瑛瑛既羞窘又困惱,也不敢去直視龐氏的眸光,只得訥然地開口道:“都是兒媳沒用,母親不要生氣。” 眼前的瑛瑛低眉斂目地瑟縮起了自己的身子,瞧著單薄零落的好似林間形單影只的幼鹿一般,龐氏又哪里能生的起來氣。 她恨鐵不成鋼地剜了瑛瑛一眼,道:“這都成婚一個多月了,竟還沒有圓房。比你們晚結婚的德陽縣主都有孕在身了。” 新婚燕爾的小夫妻最是濃情蜜意,此時也最容易懷上子嗣,龐氏盼星星盼月亮般地盼著自己的嫡孫,卻不想她那不解風情的兒子竟還是個處子之身。 龐氏心口的氣一半都來自薛懷,她了解自己的兒子,若是他不愿意做的事,誰逼他都是做無用功。 可她冷眼瞧著薛懷對瑛瑛也并非冷漠無情,興許是他在男女之事上太過木訥,少不得要由她這個娘親來幫他一把。 思忖了一番后,龐氏便轉憂為喜道:“你且等等,我有件好東西要給你。” 瑛瑛心間很是惴惴不安,可轉眼卻又撞上了龐氏笑意盈盈的喜色,心里愈發沒了主意。 不多時,龐氏便走到了梳妝臺旁,將妝奩盒里的一小包藥粉遞給了瑛瑛,并鄭重其事地說道:“這東西有助興的效用,你自個兒忖度著該不該放到懷哥兒的茶水里。” 說罷,她便好似沒事人一般扯開了話題,半點也不提及她與薛敬川的正屋內為何有這樣助興的藥粉。 瑛瑛赧然地收下了那一包藥粉,心里踟躕著不肯應下,一來是她不愿以色侍人,二來是怕算計了薛懷后會弄巧成拙。 她要的不是一兩日的恩愛,而是天長地久的廝守,只有被薛懷這樣品性端良的君子放在心上珍愛,她才能坐穩承恩侯世子夫人一位。 否則,不論她怎么討好龐氏這個婆母,若是不得夫君的喜愛,也只是空中樓閣而已。 “多謝母親提點。”瑛瑛道。 婆媳二人說話間,朱嬤嬤便隔著門窗輕聲說了一句:“夫人,世子爺來了。” 龐氏立時給瑛瑛遞了個眼色,并朝地上指了指。 會意的瑛瑛便“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推開屋門的薛懷瞧見的便是這樣一幕——龐氏倨傲地坐于團凳之上,瑛瑛則垂著首跪在冰冷的地磚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