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瑛瑛入懷 第9節

    薛懷擱下了手里的茶盞,瞥見瑛瑛身前空空如也的碗碟,知曉她并未吃飽,便道:“再用些吧。”

    秦嬤嬤撤也不是,不撤也不是,干脆便在一旁湊趣道:“夫人的吃相文雅又有福氣,老奴瞧了也覺得肚子咕咕叫了起來。”

    小桃適時地出聲道:“那嬤嬤您一會兒可要多用些肘子rou才是。”

    薛懷將茶盞放置一邊,因見瑛瑛一副小心翼翼、不敢肆意用膳的模樣,索性便拿起了筷箸,舀了一碗百合蓮子湯,并讓秦嬤嬤再給他添一碗粳米飯來。

    有薛懷在一旁陪著她用膳,瑛瑛便也放開了顧忌,待到薛懷收筷的時候,她的肚子也有了七成飽。

    “我去書房看會兒書,你若是累了,便早些安睡。”薛懷這便要起身往書房走去。

    瑛瑛卻出聲喚住了他,問起明日的歸寧宴:“夫君可有空陪我回門?”

    薛懷每回見了她這副放低了姿態又小心翼翼討好的模樣,便覺得心頭酸脹無比。

    “陪妻子回門是丈夫應行的本分,我自然會陪你回府。”

    瑛瑛點了點頭,柳眉彎彎盈盈,水蒙蒙的明眸似秋水般漾著鮮活的喜意。

    她毫不遮掩自己的喜悅。

    薛懷將她的這一抹笑收進眼底,轉身欲往廊道上走去,卻鬼使神差地想起一件極為要緊的事。

    他身形一頓,回身望向喜意漣漣的瑛瑛,對她說:“今日的事,不會再有下次了。”

    薛懷說完這一句沒頭沒尾的話語,自個兒也覺出了兩分尷尬,便加快了腳步,一徑往書房走去。

    瑛瑛目送他離去,夜間與小桃說體己話時,也感嘆般地說道:“夫君吃軟不吃硬,‘示弱’和‘眼淚’是對付他的武器,可我還是不知曉該如何走進他的心間。”

    小桃替瑛瑛梳理青絲,并道:“夫人別急,徐徐圖之即可。”

    瑛瑛自然不急。

    她有一輩子的時間來與薛懷斡旋。

    至于薛懷所寫下的“約法三章”,不過是一張廢紙而已。

    它會天長地久地被壓在字帖之上,永遠起不了半分效用。

    *

    歸寧之日。

    薛敬川與龐氏早已為薛懷和瑛瑛備下了送去徐家的回門之禮。

    臨行前,龐氏格外親昵地握住了瑛瑛的柔荑,慈和地對她說:“若是思念娘家人,今夜便留宿徐府,明日再回來就是了。”

    龐氏知曉了龐世薇無禮的舉措,也聽聞瑛瑛為其解圍的行徑,心中自覺愧對了瑛瑛,今日待她的態度便十分熱絡。

    可徐家如瑛瑛來說便如龍潭虎xue一般,若不是依著禮制,出嫁女在婚后第三日必須回門,她甚至都不愿意再與徐家的人有什么瓜葛。

    姨娘并非死于一場風寒,父親的不聞不問,嫡母的百般磋磨才是姨娘真正的死因。

    且她差一點就被姨母嫁給了那個殘暴的鰥夫,幸而她遇上的人是心善有德的薛懷,否則還不知會落得什么下場。

    “多謝母親體恤,瑛瑛如今已是薛家人,再不好留宿娘家,若惹出了什么風言風語才是愧對了母親您的一番好意。”瑛瑛婉言推辭道。

    龐氏對她愈發滿意,笑著贊了她幾句,便將她與薛懷送出了霽云院。

    門廊上的車夫牽來了一輛四駕的翠帷馬車,薛懷先走了上去,而后便向瑛瑛伸出了手。

    夫妻二人都坐進了鋪著軟墊,熏著甲香的車廂之中,路途多有顛簸,薛懷瞥了眼一絲不茍地端坐著的瑛瑛,便讓秦嬤嬤拿了個迎枕來。

    “讓她靠一靠吧。”

    薛懷冷不丁的一句關心之語,讓秦嬤嬤驚訝得許久合不攏嘴,瑛瑛也受寵若驚地望向了他。

    薛懷巋然不動,臉色如常。只是藏在衣袖里的手掌掌心蘊出了一層薄汗。

    約莫小半個時辰后,馬車行到了徐府門前,徐御史一早便領著寧氏在大門處候著女兒和女婿,神色間頗有幾分與榮有焉的喜悅在。

    寧氏卻暗地里撇了撇嘴,只是近來徐御史納了個出身清白的良妾進門,她一時亂了手腳,此刻也是能事事順著徐御史的意。

    薛懷攜著瑛瑛一起下了馬車,徐御史不敢在薛懷跟前托大,便笑吟吟地將他引起了徐府前廳。

    徐若芝也裝扮一新地候在了前廳,遙遙一見風姿綽約的薛懷,心里慪然得險些咬碎了自己的牙關。

    “meimei和妹夫來了。”徐若芝皮笑rou不笑地說道。

    她望向薛懷的眸子里還有幾分不甘的情意,可瞥向瑛瑛時,卻只剩徹骨的恨意。

    瑛瑛嫁與了薛懷,薛老太太一怒之下再也不肯為徐若芝與娘家的迪哥兒牽線,徐若芝便只定下了一戶清流文官家的長子。

    那長子身量不高,人還算有幾分清秀,如今只得了個秀才的功名,怎可與氣宇軒昂、溫潤如玉的薛懷相提并論?

    不論徐若芝如何地向薛懷暗送秋波,薛懷卻連個眼風都沒往她身上遞,只一心一意地與徐御史說話。

    寧氏也怕女兒鬧出什么不堪的行徑來,便笑著對瑛瑛說:“你嫁去承恩侯府,以后與你jiejie相處的時候也不多了,不如你們兩姐妹去舊時的閨房里說說體己話,懷哥兒這兒有你父親陪著呢。”

    嫡母這話合情合理,瑛瑛也沒有推拒不肯的道理,只是她在臨行前特意帶上了秦嬤嬤和龐氏賞下來的芳華和芳韻,反倒留下了小桃。

    一出前廳,徐若芝臉上的笑意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她步伐懨懨地走去了自己的閨房。

    一進屋,既不讓瑛瑛落座,也沒有吩咐丫鬟們為她端茶倒水,而是拿出了舊日里倨傲的嫡姐氣焰,居高臨下地吩咐她:“我年后便要出嫁,母親問你手邊可有余錢,若是有,便讓你拿出來給我添妝。”

    語氣如此強硬和理所當然,聽得秦嬤嬤連連皺眉,只是顧忌著瑛瑛的面子,未曾發話。

    從前瑛瑛在寧氏手底下討生活,為了活的好些,她便總是在嫡母和嫡姐跟前做小伏低,百般忍讓。

    久而久之,嫡姐便理所應當地將瑛瑛視若婢女般差遣欺.辱,如今瑛瑛成婚后,她也不曾收斂自己的性子。

    瑛瑛心內覺得她可笑,索性也不想再如閨中時那般曲意逢迎,便只笑道:“jiejie說笑了,meimei出閣時母親并未給我半分銀錢,我哪來的閑錢給jiejie您添妝?”

    這是實話。

    寧氏忍痛給瑛瑛湊齊了六十八抬嫁妝,再不愿意添些銀兩給瑛瑛壓妝。

    承恩侯府人事復雜,與奴叢們交際時少不得要打賞些碎銀。

    幸而成婚后的第一日,秦嬤嬤便拿了一盒碎銀給瑛瑛度日,又有承恩侯的三千兩銀票傍身,她手邊才算是富裕了起來。

    “你怎得這般沒用?都嫁進了高門大戶,卻連傍身的銀兩都掙不出來,枉費母親苦心為你經營,你卻連娘家的忙都幫不上。”徐若芝沒好氣地說道。

    瑛瑛也不咸不淡地將話堵了回去:“meimei無才,待來日jiejie出閣的時候,定要比meimei精明幾分才是,最好把姐夫家的滿貫家私都歸攏在自己的手里,這才是賢妻之道呢。”

    一席夾槍帶棒的話語落了地,秦嬤嬤等人都忍不住掩唇一笑。

    徐若芝則是瞪大了眸子,不敢置信地望向往昔怯弱的連正眼直視她都不敢的庶妹,此刻卻牙尖嘴利地譏笑著她。

    她……她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不成?

    “好啊,你是翅膀硬了,以為嫁給了薛世子就飛上枝頭變鳳凰了不成?若是沒有娘家倚仗,你算什么東西?”徐若芝氣得胸膛不斷起伏,一時便要伸出手去絞瑛瑛皓腕里側的嫩rou。

    瑛瑛卻往后退了一步,毫不懼怕地朝徐若芝粲然一笑道:“jiejie這般蠢笨,幸而沒有嫁到高門大戶去,否則才是丟了我們徐家的臉了。”

    說著,也實在是不想再與徐若芝多糾纏下去,便要領著秦嬤嬤與丫鬟們往外頭走去。

    徐若芝本就郁結難當,燒心般的妒恨日日夜夜地折磨著她,如今又被瑛瑛這般凌.辱譏笑,她再難忍住自己的心緒,便抄起手邊的茶盞,朝瑛瑛的方向砸去。

    瑛瑛本是躲閃不及,幸而秦嬤嬤伸手替她擋下了飛旋而來的茶盞,濺出的大半茶水仍是弄濕瑛瑛胸前的一大片衣襟。

    芳華等人霎時變了臉色,這便要領著瑛瑛去別院換衣裳,可瑛瑛出嫁之后,她從前的院落便已被寧氏改成了戲舍。

    芳華與芳韻連個替瑛瑛換衣裳的地方都尋不到。

    秦嬤嬤也著了惱,氣沖沖地去前院向薛懷稟告了此事,徐御史與寧氏慌忙替長女向其致歉,薛懷卻一改方才的溫文爾雅,肅著臉對秦嬤嬤說:“去將夫人請來前廳。”

    徐御史慌忙要阻攔,薛懷卻淡淡地說道:“瑛瑛衣衫濕了大半,卻連換衣裳的屋舍都尋不到,我也只能帶她回府,還望岳父大人海涵。”

    此時瑛瑛已在芳華和芳韻的簇擁下走來了前廳,她并沒有料到后院的這點小爭端會讓薛懷勃然大怒。

    說到底,今日是她回寧的好日子,若是鬧得不歡而散,也會連累了承恩侯府的面子。

    她意欲上前替徐家人解圍。

    卻不想一向矜冷自持的薛懷卻走到她身前,朝著她溫和一笑后,泛著熱意的大掌握住了她的柔荑,聲如罄石般對她說:“走吧,我們回府。”

    第8章 大婚第五日

    瑛瑛胸前的衣襟被茶水打濕了大半,如今正值盛夏,外頭的薄衫半濕之后也將里頭的煙粉色襦裙襯的清晰無比。

    薛懷見狀則解下了自己的外衫,罩在了瑛瑛身上。

    他不由分說地帶著瑛瑛辭別了徐御史與寧氏,連午膳也顧不得用,便要趕回承恩侯府。

    回程的車馬之上,瑛瑛披著薛懷的外衫,鼻間充斥著一股淡淡的墨竹香味,心里很有幾分惴惴不安。

    眼瞧著身側的薛懷擺著一副不茍言笑的肅冷模樣,瑛瑛便小心翼翼地說道:“夫君別生氣。”

    薛懷聞言便凝眸望向瑛瑛,將她裹著討好的謹慎神色盡收眼底,心內的不忿此消彼長。

    “我沒有生氣。”

    他只是設想出了瑛瑛以往在薛府里的處境,路遇不平,而生出了幾分氣惱而已。

    時人看重嫡庶之分,薛懷卻不以為意。若要追根溯源,誰能篤定自己十八代往上的祖宗定然是嫡出。

    只以嫡庶鑒人,而不以人的品性和才學來擇優決斷也是官場腐敗之風的根源。

    尤其是六部之位,多少王孫公子靠著出身越過寒門出身的庶士,在民生要務上尸位素餐、不做實事。

    薛懷因瑛瑛在徐家受的委屈而聯想到了烏煙瘴氣的官場,整個人也不再似往日里那般清雅自許,只怒意凜凜地問:“這樣的委屈,你受過多少?”

    瑛瑛一愣,旋即便怔惘了一瞬,不知該如何作答。

    倒是小桃氣惱到了極點,也不顧什么奴才在主子跟前不得放肆的本分,便道:“只怕在大小姐和太太眼里,我們夫人就和端茶倒水的奴婢沒有什么兩樣呢。”

    “小桃。”瑛瑛剜了一眼身旁的小桃,不讓她再說出更不堪的話語來。

    雖則徐家的人待她不好,可這些委屈又何必要說給薛懷聽?難道薛懷就把她當成薛家人了嗎?不過是徒增笑料而已。

    “我是庶女,母親和長姐時常敦促教導我,有時因我太過愚笨而惹惱了她們,原也不是什么大事。”瑛瑛不去看薛懷隱露鋒芒的眸光,只囫圇搪塞道。

    薛懷聽出了瑛瑛話語里的敷衍。

    他并非不通人事,也明白如今這世道里娘家等于出嫁女子的倚仗,瑛瑛不愿把娘家的家丑往外宣揚。

    短暫的慍怒之后,他如夢初醒般地意識到了自己的情緒過分激動了些。

    瑛瑛的家事歸家事,官場之亂歸官場之亂。

    這兩者不可同日而語。

    若他再義憤填膺下去,難保不會嚇到瑛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