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鸞/清冷駙馬竟是白切黑 第100節
◎美人在心中,不在云端◎ 這半旬, 因謝洵出任禮部尚書,有許多事務都需他親自處理,因此來公主府的次數屈指可數, 但今夜他還是抽空親自來了一趟。 元妤儀對上次的八葉銀鏈愛不釋手, 原本只是隨口提出的三樣禮物,現在卻愈發好奇,拄著下巴看他,“這次帶了什么?” 謝洵被她熾熱的眼神看得心尖一陣陣的顫, 遞給少女一個長方形的黑漆云母青玉盒子。 “第二件。” 這次元妤儀倒是很自覺, 將其隨手放在一邊,并未急著拆看,而是問道:“聽說這幾日宣寧侯屢次邀你過府一敘,都被你拒絕了, 為何?” 她人雖不在朝中,可還是長公主,所以謝洵并不奇怪她知道這件事, 只是坦然地點了點頭。 “他想證婚, 將你我名字重新納入謝氏族譜, 我說自己只有舅父,已無父親,就算記名,也該記在陸家。” 謝洵說到這兒, 話音微頓,似乎覺得自己這話有些不妥當,看了少女一眼。 元妤儀對以后入哪家族譜沒什么反應, 反正對她來說, 那只是兩個普通的名字而已, 她只是拉著他的手一臉凝重地繼續問,“然后呢?” “謝侯說我大言不慚,是個不孝子,我頂撞了他,說他厚顏無恥、為老不尊。”謝洵坦白。 這堪稱大逆不道的話也激得一向如木頭般懦弱的宣寧侯兩眼發紅,在朝上直挺挺地倒了下去,現在還關門謝客,在府里修養,至于這急病能不能養好,自然要另說。 元妤儀得知緣由,旋即氣笑。 可聽到謝洵一本正經地訓斥自己這個冷漠無情的生父,又覺得心頭的氣倏然消散。 她下意識握住他的掌心,低聲道:“罵的好,什么侯爺,我看就是個反復無常的臭老頭。” 謝洵眸中倒映出少女氣鼓鼓的身影,絲毫不覺得她冒犯,反而覺得她嬌蠻得可愛,處處都討人喜歡。 “江相倒臺,有些不安分的朝臣又開始倚靠世家,時間一長,這些年好不容易平衡的皇族與世家的關系便會被打破,難保不會再現麓山謀反一事。” 元妤儀眨了眨眼,聽得出神。 謝洵抿唇道:“陛下是個勵精圖治的君主,自大晟立朝以來,世家盤踞已自成勢力,經商行伍、科舉官場皆有涉及,不可放縱其繼續發展。” 元妤儀了然,再聯想到這幾日鬧得沸沸揚揚的謝洵拒父一事,心頭不禁一跳。 “阿澄讓你去對付世家?” 可這怎么行,謝洵本身就是陳郡謝氏子弟,若由他將屠刀伸向本族,不知要被斥罵到何種地步,那群大儒的嘴有多毒,她早就見識過。 她臉上帶著顯而易見的擔憂。 謝洵安撫性地拍了拍她的手背,音調溫和包容,“是我主動討的這道圣旨。” 他感受著手中柔荑宛如溫玉的細膩溫度,只覺得無比安心,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也甘之如飴。 “妧妧,從謝家將我逐出家門的那一刻起,我便再不是世家子了,他們不仁不義在前,所謂生養之恩不過把我當一條狗折磨,我無懼無畏,亦無所顧念。” 元妤儀在乎元澄這個唯一的弟弟; 而謝洵只在乎自己的妻子。 一邊是棄他如敝屣的家族,在危急關頭甚至與他一刀兩斷的父親;另一邊則是與自己生死相依、始終信任自己的心上人。 這個選擇對謝洵來說,并不難做。 所以他刻意忽略謝侯爺主動求和的訊息,甚至出言諷刺,一方面是舊怨,另一方面則代表著皇帝將要對四大世家采取措施。 謝家,理所當然地成為變革下的第一族。 享受了百年的聲望便利與特權,烈火烹油一般的團花錦簇,滋生出清高的傲氣,龍椅上的那位不愿看見這種變化。 謝洵垂首,冰涼的額頭抵著她的手背,姿態虔誠恭敬。 “我只剩一個你。” 只要她別嫌棄他,厭惡他,拋棄他。 元妤儀眸中閃過一絲不忍,她知道是怎樣的傷害造就他今日這樣的冷漠,因此更加心疼。 沒人生下來就是無情無義的惡魔; 是這殘忍的世道和那稀薄到幾乎沒有的親情逼他至此,他很痛,卻只能對她說。 少女凸起的指骨觸到青年的額頭,放輕聲音安慰他,“沒關系,謝衡璋,我是你的妻子,也是你的家人。” 良久,謝洵才撤下她的手背,抬起漆黑清冷的眼眸,語調似有怔松。 “還剩最后一樣禮物,就嫁給我。” 元妤儀臉頰瞬時guntang,輕嗯一聲,但還是認真地要求,“須得我喜歡。” 謝洵唇角噙著淡淡的笑意,“好。” 說罷揉了揉少女柔軟的發,在她額頭輕輕落下一吻,散著白檀香的身子后退,同她告別。 不知為何,元妤儀因他的離去愈發不舍,但知道他事多纏身,又接了密旨,也沒有挽留。 直到再也看不見謝洵的身影,少女才依依不舍地闔上支摘窗,抬手打開方形漆盒。 里面是幾副被人細心放置的卷軸,看樣子像是丹青。 元妤儀隨手抽出一副,拆開系著卷軸的玄色絲帶,將畫鋪展開,清澈的眼眸卻閃過一絲驚訝。 確實是畫,畫上的少女儼然是她的模樣。 只是不是最近的樣子。 她打開的第一張畫上,是乾德宮前無垠的雪地,巍峨深宮被那場大雪覆蓋,青年被罰跪請罪,面前卻垂下一雙雪白的皓腕,撐著油紙傘。 謝洵將記憶中的她重新畫了出來。 赤紅孔雀羽緞包裹著玲瓏有致的身子,少女額邊垂下兩縷沾著雪粒的烏發,面頰柔美,睫羽微垂,專注地凝望著他。 這是將他們湊到一起的那場雪; 也是謝洵第一次直面她的善意。 元妤儀又去取匣子中的第二幅畫。 這張畫的背景她相當熟悉,正是在公主府的鎏華院。 花枝葳蕤的游廊下,日光和煦而燦爛,籠在梳著單螺髻的少女身上,將她的杏色襦裙染成耀眼的淺金色。 彼時的元妤儀素手捧著幾瓣干花,衣袖挽到小臂,看到游廊盡頭的青年,臉上的笑意更濃。 謝洵筆下的她像是重新活了過來,那些過往可能遺忘在時間長河里的時刻,被他重新定格。 元妤儀心頭一陣陣悸動,又抽出第三幅畫。 依舊是她。 是剛從承恩寺回來的她。 夕陽下,少女手上擎著鮮艷的鳳凰花枝,唇瓣的顏色是淡淡的白,可是眉眼間卻蕩漾著一道濃烈的喜悅,眼底隱有朦朧的水霧閃爍。 元妤儀覺得眼眶有些酸澀,忙將這副畫也放到一邊,揉了揉眼眶,調整好呼吸去拆另幾幅畫。 二人在兗州逃亡時,畫了甚至有點丑陋的妝容,少女白皙的膚色被遮成小麥色,坐在驢車的末尾,一雙漂亮的鳳眸卻閃著波光。 還有他們剛到兗州,在路上遇到背井離鄉的百姓時,元妤儀拿著干糧包裹和水囊走向奄奄一息的小姑娘,細心又專注地喂她喝水。 青州小鎮的客棧里,那場雷霆急雨過后晴朗的早晨,少女纖長濃密的睫毛宛如蝶翼,在眼下打下一點陰影,靠在青年懷里睡得乖巧而恬靜。 …… 看完這幾幅畫,元妤儀覺得自己的心臟仿佛也停止跳動,只余漫長的顫抖回音。 謝洵的畫技很好,甚至不輸丹青妙手; 但很明顯,他的畫里也夾雜了一分其他畫師沒有的東西——情,濃烈得似乎要溢出來的愛意。 他筆下的元妤儀,不只有窈窕身姿、明艷的五官,更是鮮活的、生機勃勃的,身上的每一寸都不遺余力地散發著耀眼的生命力。 宛如一株迎風綻放的海棠,舒展著自己的每一寸骨骼和枝葉。 在謝洵眼中,她的美不斷具象化,未曾流于普通的工筆描摹,而是訴諸情與愛。 她獨一無二,又驚心動魄。 元妤儀覺得虛空中,自己的呼吸越來越亂,她想,聰明人真的很可怕。 他洞悉她的一切,明白她的每一個想法,甚至記住了她的每一個表情。 他的記性很好,連她的衣裙顏色都記得,每一張畫上的少女都一樣,卻又不一樣。 她的神情、她眼底的笑意,波動的光芒,都被他重新畫出來。 這就是聰明人,在他眼里,其實元妤儀還有什么可以遮掩隱瞞的呢?他全知道。 正如她了解他那些痛苦曲折的過往一樣,謝洵也清晰地感知著她這一路心緒的變化,他們彼此之間其實早已沒有任何隔閡與秘密。 元妤儀知道聰明人應當防備,可她也清楚自己再也防不住,畢竟他連送她的禮物都這樣耗費心思,幾乎貼近她的心坎。 她的目光落在那些栩栩如生的畫像上,平靜的心湖泛起一層又一層,源源不斷的漣漪。 聰明人真危險。 可她還是喜歡聰明人。 可將畫卷收起來時,她這次又在盒子的夾層里翻到一張帶著墨跡的字條。 “古人曰‘美人如花隔云端’,從前覺得可信,可畫筆落下時方知此話不真,因你在我心中,不在云端。” 美人在心中,不在云端。 所以謝洵記得她、愛重她,因此畫她生機蓬勃、畫她明艷俏麗、畫她溫柔宛如濟世神女。 元妤儀沒忍住笑出來,可是笑著笑著,本就酸澀的眼眶溢出幾滴晶瑩的淚珠,順著下頜沒入衣襟。 她覺得自己真是高估謝洵了。 他分明還是那個沒有半點心機的傻瓜,可為什么她還是這么喜歡他呢? 既沉溺于他的面面俱到、運籌帷幄,又迷戀于他剖出一顆赤子心宛如稚子。 無限包容,再難脫身,原來就是愛。 正如他愛著畫中的每一個她; 元妤儀知道,自己也愛著每一個他。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