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鸞/清冷駙馬竟是白切黑 第38節
晟律,已經成親的公主無詔不得入宮; 何況是在這樣被人拿住一點錯處便會無限放大的時候,是以自成親后,元妤儀也只回去?三次,更罔論送香料和茶葉了。 宋內監在轎子前站定,目光不經意地?落在還站在外院臺階的青年身上。 男子肩寬背直,哪怕身上穿的月白長?袍樸素無華,卻還是被襯出一股仙人之姿。 爽朗清舉,如圭如璋。 “殿下,”宋渡輕輕拍了拍少女的小臂,含笑道:“駙馬不過弱冠之年,入仕三月,就能升至四品,來日必當不可?小覷。” 雖說?他的青云路能升的這樣快,離不開公主引薦,可?與之相對的,郭太妃之女瓊宜公主也在先帝面?前為自己的駙馬求了個?諫議大夫的官職。 如今已過七載,何駙馬不升反降,屢屢犯錯,景和帝無奈只能將他調至尚書臺,擔任較為清閑的錄事?總領,這才?安穩下來。 如此一比,謝洵的功績便顯得格外讓人心服口服,放眼前朝,也無一人能做到在短短三個?月內成為一部侍郎。 更別說?這侍郎還是景和帝千挑萬選敲定的官職,若非他資歷不深,又要顧及江相一黨,只怕今天送到公主府的便是一身絳紫官袍并白玉腰帶。 元妤儀亦看向站在院中的那道身影,嘴角也帶著笑意,點頭附和道:“駙馬自小聰敏多智,從前不過是被宣寧侯刻意遮掩,才?明珠蒙塵。” 若是宣寧侯和王夫人對他哪怕能多那么一兩分真心,郎君也不至于被生生磋磨多年,生在上京最顯赫的家族主支,卻岌岌無名。 如今謝洵能一步步擺脫過去?的陰影,重新搏一番天地?,元妤儀真心為他高興。 她本就看不慣謝侯夫婦刻在骨子里的敵視和偏心,維護郎君,給他鋪路也是存了兩分意氣。 謝家人不是都?想?逼謝洵做一個?廢物么?她偏不允許。 那些世家高門深院里的腌臜事?,元妤儀本不想?過問;可?他們?千不該萬不該,在郎君已經是駙馬之后,還對他譏諷刻薄。 這不僅是在磋磨謝洵,更是在間接打她這個?公主的臉。 只是如今謝洵升任的速度和掩蓋在一身冷淡外表之下的真才?實學,確實有些出乎元妤儀的意料,她知道自己陰差陽錯挑中的駙馬能干,卻不料他行事?是這樣穩重妥帖。 官場彎彎繞繞,明槍暗箭,對他來說?信手拈來; 而在這種圓滑的游走中,他卻并不與之沉淪,始終保有一種淡然的態度,這才?是元妤儀真正欽佩的地?方。 宋渡是宮里的老?人,也是看著靖陽公主長?大的長?輩,明顯感受到這丫頭的變化,語氣也深了幾分。 “老?奴心頭有一疑惑,想?求公主解答。” 元妤儀收回思緒,坦然道:“您問。” 宋內監壓低聲音,“殿下可?還記得敬武帝陛下的第一任皇后娘娘?” “河東裴氏女,倒是個?秀外慧中的美?人,不過欲壑難填,奪權失敗后被剝奪封號,幽禁扶風道。” 敬武帝是大晟第二任君主,登基時天下初定,一切剛剛步入正軌,彼時地?廣人多又德高望重的河東裴氏儼然變成了世家之中的翹首,甚至能與皇室比肩。 裴家先后出了兩任丞相,三任尚書,追隨的門生無數,是以彼時尚未露出鋒芒的王謝崔鄭四家也甘居裴氏之下。 出于種種因素考慮,敬武帝的皇后人選定下了裴家的嫡長?女裴簌。 帝后恩愛,如膠似漆,裴皇后很快有孕,彼時后宮空虛,敬武帝一心撲在皇后母子身上,給予無數尊崇,卻沒料到就在小皇子八歲生辰慶典時,裴家家主謀反。 兵臨麓山,大有取而代之的勢頭。 幸而王謝兩家調動家中侍衛,又聯系神武營救駕,這才?挽回了將頹的社稷,在亂軍之中救下皇帝和小皇子。 至于余下的裴家人自然伏誅,裴皇后買通麓山守衛又聯系家主一事?敗露,同樣得到了處罰,褫奪皇后封號,幽禁于扶風道。 宋內監見她知曉,眼角的魚尾紋更深幾分,低聲道:“殿下,您是公主,身上流著的始終是皇族的血,防人之心不可?無。” 元妤儀聞言一愣,旋即聽懂他的弦外之音,神色凝重。 “駙馬不會是那種人。” 謝洵說?過,在謝家和她之間,他會選擇自己,他說?過不會欺騙自己,會保這萬里江山永遠姓元的。 她如今的反應也在宋渡意料之中,只是他作為公主身邊為數不多的長?輩,這些話必須得說?。 “人心隔肚皮,情至濃時,敬武陛下也不會相信身邊的皇后會里應外合,協助裴家謀反。” 可?這樣的信任在滔天權勢面?前顯得不值一提,人心是最經不起揣測的東西,一個?家族站的越高,未來發展的潛力越大,野心也會日益增長?。 宋內監憐惜地?看著少女,輕聲道:“敬武陛下八尺男兒,墜入情網尚且難以自制,何況殿下這樣年輕;老?奴知道您心腸軟,難免對駙馬生出情意,只是駙馬終究姓謝,駙馬如今勢頭正猛,難保日后登閣拜相,宣寧侯不會回心轉意。” 元妤儀又何嘗不明白這些道理?。 只是她一直選擇避開這個?問題罷了,外人道靖陽公主殺伐果斷,但旁人對她好時,她又難免為此優柔寡斷,下不了狠手。 她下意識相信謝洵的每一句話; 眼見兩人現在正是一對冰釋前嫌、愈發默契的夫妻,這樣如泡沫般不結實的關系卻被人狠狠戳破。 逼她重新去?面?對,逼她生防心。 但敬武帝和裴皇后這對怨偶又是前車之鑒,她不能視而不見、恍若未聞,皇室子女最忌諱交付全部真心,更忌親手將命脈呈于對方。 就連父皇與母后那樣恩愛,母后也曾跟她閑談,其?實最一開始,父皇并不是這樣好,他對自己這個?汝南來的太子妃同樣提防。 父皇母后尚且如此,她對謝洵確實有些過于信任了,誠然謝洵現在仍是個?極好的郎君,可?誰能保證未來他步步高升,手握權柄之后還能保有初心,與謝家一刀兩斷呢? 臣子和皇帝之間還是有差別的。 臣是皇族的奴,可?皇帝卻是這萬里江山說?一不二的主宰者,手掌生殺大權,須臾之間便可?掀動風云巨變。 面?對這樣的誘惑,這樣觸手可?得的榮華富貴,他真的甘心做自己這個?無權無勢的公主帳中賓么? 敬武帝與裴皇后那樣恩愛,裴后甚至為他飽受懷胎產子之苦,可?最后還是將麓山的小道和軍營的薄弱處告知給了裴家家主,不是嗎? 元妤儀斂眸,淡淡答道:“多謝宋伯提醒。” 宋內監看著她半垂的眼睫,久久無言。 他何嘗不知這些話在此刻說?出來,相當于在公主好不容易熱起來的心上插刀子,可?宋內監活到這把歲數,在這吃人的深宮里,見過無數齷齪勾當,難免以惡度人。 現在他們?成婚還不到半年,哪能這般扶持呢?就算真心相待,也最好是一點點慢慢地?對人好。 切忌付出太過,心意太濃,可?惜公主還年輕,不明白其?中的關竅。 “殿下,您好好保重自個?兒的身子。”宋內監只留下這句話,轉身上了轎子。 元妤儀只訥訥地?點了點頭,情緒低落,方進府門,便看見從游廊那邊走過來的青年。 他面?容清雋,發束玉冠,步履之間自帶一抹凜冽的風雅,像是山水畫上走下來的仙人。 可?元妤儀現在卻沒心思欣賞,她只是匆匆看了一眼,便抬步從另一邊的影壁繞過,連身后的紺云都?沒反應過來,小步追上她。 謝洵看著她明顯逃避的身影,腳步一頓。 青年唇角噙著的淺淡笑意僵住,并未急切去?追,輕聲問身邊的歲闌,“殿下方才?是在躲我們?么?” 歲闌嘴里像含了黃連,看得出來公主就是在逃,那樣子像極了身后有豺狼虎豹在追趕,但覷著公子凝重的神色,只小聲答道:“好像是,是吧......” 良久,謝洵才?似毫無情緒似地?朝后院走去?,歲闌只依稀聽到他喃喃了句,“為何?” 這話歲闌也沒法?接,他不是公主肚子里的蛔蟲,自然不知道公主的想?法?。 方才?他和公子在這邊等著時,公主還和宋內監笑盈盈地?說?話,誰知道轉頭竟成了這副模樣。 — 是夜,漆黑的天幕昏沉沉地?壓下來,遼遠的夜空中點綴著幾顆閃閃發亮的星子,月初,一彎新月掛在天邊,皎白溫和,卻又帶著股若有似無的寒意。 謝洵去?了偏廳,依舊空蕩; 再去?膳房,卻聽崔嬤嬤歉疚道:“駙馬爺,殿下方才?遣人過來說?胃口不佳,今晚就不必做她的飯了,您看您要吃些什么?老?奴給您做。” 謝洵心中似懸了顆巨石,只覺得呼吸困難,淡淡道:“不必了。” 胃口不佳,他又何嘗不是? 謝洵何其?敏銳,自然知曉元妤儀今天下午的情緒反常,可?是他并無勸慰人的經驗,又不知前因后果,只好給她些許時間緩和。 沒想?到,如今戌時已過半,她今晚竟連晚飯都?省了,謝洵再也無法?保持之前強撐著的淡定。 屏退崔嬤嬤,青年在廚房忙碌,稍頃做好一碗熱氣騰騰的山藥粥,為了開胃,粥上還撒了把山楂碎。 一路行至鎏華院,謝洵只覺得整座公主府像是陷入一種詭異的沉寂,這府上的主人心情不好,連帶著這偌大的華貴府邸都?沒有了人情味。 謝洵每走一步,都?覺得一把刀懸在心口,百思不得其?解。 他從頭到尾試圖捋清今日發生的事?,試圖去?揣測公主情緒低落的原因,但他越想?便越疑惑,彷佛走進死胡同的陌路之人。 元妤儀特地?囑咐了不需要留人在身邊伺候,紺云近不得身,只好守在門外,如今見到謝洵過來,忙上前行禮道:“駙馬。” 謝洵揮手制止,正要問元妤儀的情況,卻見原本燈火通明的房間倏爾陷入漆黑,所?有的燭火被人吹滅。 紺云也看見了此景,面?上不免有些錯愕,再看向駙馬時,便帶著幾分古怪。 照理?說?,公主與駙馬這幾日正是恩愛的時候,春闈事?畢駙馬照常上值,公主在府中也沒閑著,前幾天將那名冊重新整理?了一遍,近日又將收拾好的香料拿了出來。 她親眼看著公主將那些香料分成了兩份,一份裝在瓷罐里獻給了陛下,另一份則裝在香囊里,后者若無意外,正是殿下這次要送給駙馬的禮物。 那荷包還是殿下親手繡的,右手食指和中指上扎出了好幾個?血口子,葉嬤嬤喜笑顏開說?是苦盡甘來,兩人之間的關系怎么一夕之間變化如此之大? 站在臺階下的青年眸中同樣神色不明,他對紺云道:“你先下去?吧。” 紺云思忖一刻,目光從他手上端著的湯羹挪開,朝駙馬屈膝行禮,帶著其?他幾個?侍女離開鎏華院。 謝洵走到木門前,與少女只一門之隔,他道:“殿下,臣知道您能聽見。” 里面?的人依舊沉默,沒有回應。 “殿下可?否把門打開?” 良久,屋內傳來少女壓低的聲音,“本宮已經休息了,駙馬回去?吧。” 謝洵聽見她的聲音,揣測出她壓根沒睡,更甚至沒在內間榻上,估摸著聲音的距離,她此刻應當在外間那張紅木圓桌旁。 “臣聽崔嬤嬤說?,殿下今晚胃口不佳,未用晚膳,臣有些不放心,特地?煮了粥,殿下喝點吧。” 正如他猜測的那樣,元妤儀現在正坐在桌旁的錦杌上,眉眼間帶著揮之不去?的疲憊。 “沒什么好不放心的,只是少吃一頓飯而已,駙馬從前不也那么過來的嗎?” 謝洵微怔,他不是沒聽過公主這般凌厲的話,當初她維護自己時,替自己出頭時,對宣寧侯和王夫人的話更不客氣。 只是,如今這被斥責的對象變成了自己,感覺便格外怪異,那柄看不見的刀徑直扎過來,猛地?插在心口,流出淋漓鮮血。 青年面?色如常,語調聽不出喜怒,勸她時依舊平穩,“殿下金枝玉葉,身子尊貴,臣地?位卑微,怎能與殿下并論?” 皎白寒冷的月光透過支摘窗灑在房間里,愈發顯得少女面?容冰涼,往日里的明艷被她低落的情緒壓抑,更顯不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