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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鸞/清冷駙馬竟是白切黑 第11節

    歲闌皺眉,怎么也想不通,沉默跟上。

    謝洵確實不悅,這種潛意識的信任自母親過世后,便再沒出現過。

    在吃人不吐骨頭的侯府里,也不需要信任,于他而言,這是最廉價的東西。

    可腦海里又不受控制地浮現出少女的身影,鳳眸紅唇,烏發雪膚,纖纖玉指停在他心口半寸。

    “我心悅你。”

    “你是本宮的駙馬。”

    靖陽公主摻了酒的聲音一遍遍響在他的耳畔,像著了魔似的,一遍又一遍地循環回放。

    謝洵的耳朵幾乎要炸開,脖頸處的動脈guntang,她那日一寸寸舔舐過搏動的血脈,唇齒交磨。

    她就是個心機深沉的女人,和這世上所有內宅的婦人沒什么不同。

    她偷偷設局,哪怕最后接受自己,也只是屈于陳郡謝氏的聲望。

    靖陽公主固執愚蠢,天真得令人發笑,高高在上的姿態也是虛偽,和短視淺薄的王夫人不會有差別,如此想了一通,謝洵的心頭終于被厭惡充斥。

    冷風吹起他單薄的衣袍,方才的燥熱消失。

    情愛之事,皆為虛妄;至于真心,更是可笑。

    聽到的是父親掛在嘴邊上的情深似海,眼前冒出來的卻是母親最后孤苦伶仃的凄慘死狀,那張精致美好的臉龐迅速灰敗下去,宛如凋亡的花。

    是父親的“真心”與“深愛”將母親推向無底深淵,母親因著那點虛無縹緲的信任,勉力支撐,最終卻落得抑郁而終的結局。

    謝洵再也不信這世間所謂純良之人。

    至于那位金尊玉貴,卻不幸與他捆綁在一起的靖陽公主,所作所為只怕也同他那嫡母一樣,全是偽裝出來的,假裝端莊大方,假裝溫婉良善。

    一定是假的。

    —

    主仆二人一路無言行至落霜院,風吹過陳舊的庭院留下瑟瑟之聲,破敗而寂寥。

    謝洵遣退留在角房的小廝,獨自走進一片漆黑的房間。

    他點亮火折子,房間內亮起一束燭光。

    屋中燃著的又是前院送來的陳炭,白煙滾滾,看著頗有一番架勢,實則嗆得人鼻腔發酸。

    年輕的郎君上前,毫不猶豫地往炭盆里潑了一壺涼茶,白煙被熄滅,煙霧繚繞的房間恢復冷清,連最后一絲溫度似乎也被這壺涼茶壓下。

    今日是冬月廿九,新歲將至。

    房間的另一邊放了張檀木長桌,抵著墻,桌上只留了一個八角香爐,正上方掛著一幅無字無畫的白紙。

    謝洵上前將裱了框的白紙提下來,墻上露出一個方形空洞,內里放著個牌位。

    牌位雕刻的精細,用料卻十分粗糙,并非上好的檀木,刻著一行工整漂亮的字。

    “亡母陸氏訓盈之位。”

    青年將牌位放在長桌上,又拿出空洞里放著的線香,借著炭盆里零星的火苗點燃,插在八角香爐中,房間里重新散出檀香。

    房間里沒有蒲團,謝洵只能跪在冰涼的地磚上,垂下眼眸,燭光照著他左眼下那一點淚痣,他恭恭敬敬地叩首。

    落霜院破敗、陳舊,從前住在這里的女子也只是主君的一個妾,就算生下兒子也照樣如履薄冰,偌大的侯府,落霜院是眾人避之不及的存在。

    從前謝洵覺得不平,現在竟遲來地生了一絲慶幸。

    沒人愿意踏足這樣一塊晦氣的地方,反倒給他祭奠亡母提供了一些便利;若是眾人知道他私下刻了母親的牌位,大概要將這塊牌位扔進炭盆罷。

    窗外突然起了風,風聲嘶吼著刮向不堪一擊的窗牑,像野獸鋒利的爪子劃過地面,發出嘩啦啦的刺耳聲響。

    謝洵卻依舊跪著,眸中鋪滿死寂一般的平靜,他雙手交疊抵在額前,對著孤零零的牌位磕了最后一個頭。

    “不孝子謝衡璋向母親請罪,三年來,衡璋為jian人所掣肘,不得離侯府半步,不得科考,不得蔭官,兒亦無入仕之法。”

    話音微頓,年輕的郎君抬起漆黑眼眸,直起清瘦的脊背,靜如深潭的眼底終于露出一絲情緒。

    “但母親放心,衡璋已有應對之法。我一定會完成您的遺愿,會還陸家一個清白,也會讓所有欺辱過您的人都付出代價。”

    宣寧侯、王夫人、偌大世家里所有落井下石、冷眼旁觀的加害者,一個都別想逃,一個都逃不了。

    謝洵心如天地間一抔雪,自認無情無義,冷漠至極。

    他珍重地收起牌位,重新掛回無字白紙,修長如玉的手指拿起尚未燃盡的三支線香。

    細微的火星還在燃,檀香涌入他的鼻腔。

    青年隱約間甚至能看見煙霧的形狀,眼底的情緒如浪潮翻涌,將熊熊燃燒的欲望推至頂峰。

    窗外的風聲還在呼嘯,手中的線香也在燒,突然,謝洵鬼使神差地并攏手指,白玉指尖徑直捏滅那點火星。

    本就纖細的線香頃刻斷裂,年輕的郎君一半身子罩在淺黃的燭光下,一半身子卻留在墻角的陰影下,宛如一尊撕裂的神像。

    除了所謂的神佛和他自己,沒人知道謝洵方才想到了什么。

    那截細香,那點火星,那絲光亮。

    他又不受控制地想起了風光尊貴的公主殿下。

    皎潔月光下,那人落在他懷抱里的一截纖腰;以及今天她站在燦燦晨光中,露出的半張白皙側臉。

    “聽說三年前,殿下曾提劍上殿。”

    耳畔適時響起歲闌今夜說過的話,寥寥數語,謝二公子腦海中卻自行勾勒出一道窈窕的身影。

    朝堂之上,少女的鳳眸中卻盛滿了直白的殺意。

    謝洵突然發現自己對未來的妻子知之甚少,她像是一本前朝遺落的孤本典籍,每掀開一頁,都會讓他感到有些意外。

    雖然他依舊覺得靖陽公主不過是一個淺薄無知的女子,但不可置否,她的生命力,還真是強到讓人羨慕。

    元妤儀想活,也想讓自己在乎的人活,于是兩相權衡,選擇那條犧牲最小、收益最大的路走。

    對于這點,謝洵是欣賞的;不可否認,他也是這樣不擇手段的人。

    至于她的心機和手段,青年覺得無所謂,既然夫妻二人都抱著利用的心思,那干脆將這樁設計來的婚事發揮出最后一絲價值。

    榨干抹凈,才算值當。

    ……

    終于,年久失修的窗牑一角被冬風撕開,凜冽的冷風灌進來,貪婪地撲在筆直站著的年輕郎君身上,謝二公子的思緒愈發清醒。

    新年將至,他也即將借靖陽公主的勢,登閣拜相。

    他要手握權勢為母復仇;他要入仕做朝堂之中,凌駕于高貴世家之上的官;他要將這朝堂徹底翻個天。

    所謂世家依舊在叫囂,不過是朝堂上沒有與之對峙的新鮮力量;所謂皇權式微,權臣當道,不過是新帝身邊無可用之人。

    既然如此,謝衡璋又有何理由不入局?他愿借未來妻子造的東風,來做第一人。

    至于情深似海,兩情相悅?

    天大的笑話,不過是相互利用罷了。

    第10章 吉日

    景和四年臘月初五,已丑月,戊寅日。

    宜婚嫁,忌動土。

    今日是公主出閣,這是皇城之內最后一位還未許親的公主,又是當今圣上的胞姐,排場自然是前所未有的繁華莊重。

    自南宮門至新建的公主府,一路皆有重兵把守,但允許大晟百姓圍觀。

    元妤儀穿著大紅色織金錦緞宮裝,烏黑高髻上簪著一套華貴的赤金玳瑁頭面,手中握著一把描金海棠花團扇,遮住精致面容。

    納采問吉,一系列繁冗的流程自有謝家和禮部去做,宣寧侯雖對這樁婚事頗有微詞,然木已成舟,還是得硬著頭皮協助禮部。

    元日剛過,宣寧侯便帶著王夫人遞了拜帖,送來一株名貴的紅珊瑚,一幅前朝遺落的孤本《頌喻帖》,并兩個五色合歡鈴,祝愿新人長長久久。

    既已成了綁在同一條船上的人,不管心里樂不樂意,面上的工夫總得做全套。

    由教引嬤嬤帶著,鸞鳳轎輦停在弘德殿前,元妤儀挪開團扇看向臺階上的少年,屈膝行禮。

    景和帝藏不住情緒,臉上是明顯的低落。

    他知道皇姐那么做的目的,也正是因為知道,他才抱有強烈的愧疚感,哪怕皇姐屢次寬慰,他依舊邁不過自己心中的坎。

    那謝洵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他的品性又如何?他是正人君子還是衣冠禽獸?

    皇姐嫁過去會不會受委屈?未來的駙馬會不會不將皇姐放在眼里?

    謝二公子若是對皇姐不好,那他這個做弟弟的,就應當承擔最大的錯。

    一切皆是未知,但元澄已然對謝洵抱有敵意。

    景和帝接過身后內侍手上捧的禮盒,一步步走下臺階,在身著盛裝的靖陽公主對面站定。

    他眼底浮起一層淚,深吸一口氣,鼻端微澀,忍痛將禮盒雙手捧給元妤儀。

    “今日靖陽公主出閣,下嫁宣寧侯府,實乃......”少年清朗的話音一頓,彷佛喉嚨里卡了東西。

    他勉強憋出一抹笑補充完剩下的話,“實乃天作之合,朕心甚慰。”

    說完,景和帝后退半步,竟躬身朝靖陽公主行禮,他的頭垂得很低,像做錯事的孩子。

    “伏愿皇姐此行舉案齊眉,琴瑟和鳴。”

    元妤儀看著他的動作,微微怔愣,眼中閃過一絲痛,偏偏不能露出半分失儀。

    她明白,阿澄在為她擔心。

    這樁陰差陽錯的婚事也將成為景和帝心中的一根刺,倘若二人日后真的有幸能做到舉案齊眉還好;倘若二人反目成仇,那阿澄便會把那些錯全歸咎在自己身上。

    元妤儀將禮盒遞給身后的紺云,重新以團扇遮面,只聽到一道含笑的輕松聲音。

    “有陛下此言,本宮與駙馬便是得上天祝福、得神佛庇佑,必能白首偕老、相伴終生。”

    哪怕做不到,她也得盡量同未來的駙馬保持面上的友好,不能讓阿澄為她擔驚受怕。

    這樣的話似乎沖淡了兩人心頭的不安,三聲鑼響,靖陽公主向景和帝辭別。

    民間女子出嫁,皆由家中兄弟背新娘上轎,可這在皇家卻是不合禮法的規矩,就算是皇帝想要出宮相送,也是不被允許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