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他抬眸仰頭,看著葉起云緊緊攬住趙慕卿,低頭輕聲哄了好一會兒。這位馳騁商場多年的大企業家千辛萬苦棕剛玉尋回愛子,也忍不住流露出感性的一面,眼眶微紅地沖他點點頭:“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隨后一堆人接踵而至全都來了,比如他那溫柔寬厚的哥哥葉時鈺,比如那一大堆做作上演感動戲碼的葉家親戚。 葉時璋將他們的表現看在眼里,將他們說的話一一聽下來,心卻如同一潭死水泛不起半點兒波瀾。 他在外流浪太久了,輾轉到過的地方太多了,見過社會底層形形色色的人和事,見過每時每刻都可能上演的生存與死亡,以至于那顆本該柔軟的心被摔得堅不可摧,很難輕易被感情觸動。 然而更可怕的是,即使他感性上無法感知這些情緒,卻能看穿人種種行為背后的目的和欲望。換句話說,他少年早慧,有著超于普通人的洞察力。 人心rou長,還長在胸膛左側,難免有偏心的時候。 葉時璋看得出,盡管葉家夫婦很希望從物質和精神上彌補他過去失去的一切,但畢竟不是在他們身邊長大的,親子間始終橫亙著看不見摸不著卻跨不去的鴻溝,他們最在意的始終是長子葉時鈺。 特別是他沉默寡言性格不討喜,像極了一塊捂不熱的臭石頭,傭人們都對他避之不及,而且在禮儀、才藝和知識上都宛若一張白紙幾乎從頭再起,被從小在優渥環境中長大的葉時鈺處處壓一頭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葉時璋安靜地觀看著、感受著這一切,卻沒有將其放在心上,依然在葉家默默做著那個異類,那個眾人眼中養不熟的奇怪的葉二少爺。 但很快他便不再孤獨,他找到他人生中第一個朋友,一只無意中闖進花園的小野貓。不知來歷,毛色雜亂,并非純種貓,大概是這片高檔住宅區誰家拋棄的。 葉時璋本不想搭理這只誤闖的小野貓,隨手將一根鱈魚腸扔給它就走了,無奈接連幾天到花園偏僻角落總能撞見。它就瞪著一雙圓滾滾的琥珀色眼睛,沖他喵嗚幾聲,看起來可憐又弱小,似乎在等著他走過去擁抱它,觸摸它,馴養它。 如此對峙了好幾分鐘,他驟然生出很奇怪的惻隱之心,但他到底忍住了。 他不知道該怎么面對這些陌生的柔軟的情緒,特別是從自己心底生出的——他這個人不該有這些情緒,而且他的手滿是傷痕和繭子,貿然拾起這些情緒只會不知輕重地玷污了,捏碎了。 正當這時候,天邊響起一聲驚雷,仿佛在他心底炸開了,烏云密布,驟然下起瓢潑大雨,葉時璋瞬間聯想到許多不好的畫面,終于坐不住了,冒著大雨和雷電飛快沖去花園,最終在側屋的屋檐下找著了那只小野貓。 小野貓渾身泥濘,毛發全濕,窩在角落里冷得瑟瑟發抖,看起來更加其貌不揚了,見來人是葉時璋,它蹲在那兒沖他喵嗚一聲,似乎有些委屈。 葉時璋明明白白地感受到某種期待,某種唯一而獨特的期待,心房剎那間被狠狠擊中,柔軟的情緒終于自布滿傷痕的胸膛掙脫而出,生根發芽茁壯成長,幾乎一眼即長成參天大樹。 他終于沒再跟這種情緒對抗,軟下心腸,半跪在地,將那只小野貓擁進懷里。 雨越下越大仿佛要把整個世界都沖毀,而他倆一人一貓在廁屋屋檐下聽著狂亂的風聲雨聲,竟有種相依為命的感覺。葉時璋將小野貓塞進自己的衣服底下,不時低頭與它對視幾眼,揉揉它的肚皮和下巴,小野貓都一一乖巧回應。 此后一個多月里,他將小野貓偷偷養在臥室里,不讓傭人進他房間打掃,還千方百計尋來食物和處理排泄之類的清潔問題,認真守住一個全世界只有他知曉的秘密。 這個秘密又軟又暖,總會乖乖地守在臥室里等他回來,撲進他懷里,毫無防備地展現對他的依賴和眷戀,葉時璋回應了這份期待,努力想成為能夠給它幸福的小主人。 然而,這一切戛然而止,全因為某個新來的傭人不小心打開葉時璋的臥室,小野貓被陌生來人嚇得滿屋子亂竄,連在家的趙慕卿也被嚇得不輕。 葉家是不許有貓的,因為葉時鈺對貓毛過敏,葉家上下都很注意這一點。 等葉時璋從學校回來,才知道這一切,但為時已晚,小野貓在這一陣慌亂中匆匆逃走了。那一瞬間各種復雜情緒涌上心頭,傷心的,憤怒的,難過的,他自以為是不會有這樣強烈的情緒——只要在關系里交付了柔軟,那么分別之際被贈予的必然是強烈的,強烈的愛意、恨意、失望或憤怒等等,從無例外。 趙慕卿打量著這個與她始終不親的小兒子,從他過分平靜的外表下察覺到洶涌得并不尋常的情緒波動,她猶疑了半天才道:“時璋啊,你哥哥對貓毛過敏,家里一直不養貓的。” 葉時鈺對貓毛過敏,這點葉時璋并不知道,也沒人告訴他這些。 葉時璋聞言,眼睛慢慢重新聚焦,目光在周遭的傭人臉上逡巡一圈,最后回到趙慕卿臉上,停留不過片刻,聲音分外冷靜,就兩個字:“知道。” 小野貓從此再也沒回來,不過,死了又怎么可能回來呢。 葉時璋最后是在傭人的閑談中得知了小野貓的結局。趙慕卿刻意瞞住了他,實際上小野貓被嚇得亂竄那會兒,他們抓住了驚嚇過度的小野貓,狠心地將它送去人道毀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