疊疊樂之大廈將傾
【九七】 “培養皿博士,” 我很少聽到椎蒂這樣鄭重地稱呼我。 “皿皿的程序核心自我解構了。” 下班了。研究所還保留著上個世紀下班打鈴的傳統,鋼琴聲撒入空中,松快之風從樓底一路揮發向上,卻吹不進密封的牢籠。 對我來說,這只是短暫休息的提醒而已。從得知消息開始,我就問椎蒂要來了“皿皿”的程序運行日志。這方面倒是沒給我設限,無論是告知我這個消息的椎蒂,還是所謂壽數已盡——這么說實在難受——的她,都對這一年的活動經歷毫無保留。 椎蒂站在辦公室的門口,像往常等我下班那樣側著身。他穿著研究所的制服,肅穆而悲傷的神色收容在雙眸中,平靜得像一尊石像。正如他所預期的那樣,迭迭樂的積木在最完美的游戲中也會輪到必然的死結,不管動哪一根都會導致全塔散架;尤其是皿皿這種只剩叁根積木的情況,無論抽走哪一根,剩下的都不是積木塔了。 我坐在桌前,側頭望了他一眼:“數據同步占用了程序,是不是也算一種發呆?” “剛才發呆原來是在想這個,”他看向我,“啊,好可惜,我現在不會發呆了呢。” 我沒有接茬。 “我可以先給你透露一點,”他說,“她沒做壞事。” “是你不讓她做,還是她自己不做?”我問。 “……是我們都覺得這不算壞事。”果然心虛了。 我一下子站起來,手癢地捧住他的臉:“什么事情不算壞事呀,嗯?” 椎蒂不能違背我說謊,但是他可以選擇不說,比如現在他就不說。還不如不要告訴我呢。 終于,在進度抵達最后百分之十的關鍵時刻,他又一次巴巴地湊過來,討好似的貼著我:“是這樣的,皿皿現在位于南城的酒店里。” 他將定位地址指給我看,我震驚于它的名字:“她怎么會去住這么貴的酒店啊?!不對,她怎么跑南城去了?” “啊,因為……”椎蒂看了一眼我的神色,高速轉動的眼球意味著他在對接下來的對話進行評估。 我快速打斷:“直接告訴我,如果你知道理由的話。” 椎蒂垂下眼睛。 “她是去參加司虹飛的葬禮的。” “……我舅舅?”我慢半拍地反應過來,“他死了?” “是的。” “怎么死的?” 回答我的只有沉默。 “到底怎么死的?”我又問了一次。 椎蒂搖了搖頭。我嘗試過離開研究所,每當以為自己終于破解漏洞,或者鉆了空子,就看到他在門口等我。酷暑炎夏他站在樹蔭里,瓢潑大雨他執傘于廊下,冰天雪地他突然從雕塑底下的雪堆中冒出頭,問我驚不驚喜。 “jiejie來這里散步啦,”他會找個合適的臺階下,“不過有點遠,我們下次再來吧!” “我不想玩了。”我說,“我們談一下吧?” 那時,他也是一樣的。 盯著我的眼睛,緩慢地搖頭。沒有應答,沒有解釋,只有沉默。 不會長大,不會成熟。 “死亡證明上寫的理由是什么?”于是我換了一個問法。 “我要是有一天散步走得太遠,你追不上我怎么辦?”這次是五米,下次是四米。離閘機越來越近。 “嗯,jiejie是想聽到類似于‘我會繼續追’,并以‘總有一天會追上’為結論這樣的判斷嗎?可惜不會哦,jiejie走到這里就是極限了,除非有奇跡降臨……雖然我也不清楚能產生什么奇跡,”他歪了歪頭,故作沉思的樣子,只是為了維持我愛聽的語速和語調,好叫我盡量不要生氣,“本來我也是走了很久很久,才走到這里的。我確實很自信啦。” …… “對不起!真的這么生氣嗎?”他小跑幾步上來牽我的手,我忽然意識到光就體能而言,他說的可一點都沒錯:本來已經在為自己反應能力直線下降的大腦發愁了,生理上的反應當然也—— “不過,一可jiejie,”他拉著我的手,左右晃了晃,撒嬌意味過于明顯,“如果jiejie真的走得太遠,我追不上的話,那我就等著jiejie回來。因為jiejie走累了,想要休息的時候,還是會回來看我的。” “刑偵大隊法醫鑒定,司虹飛的死亡初步排除他殺,家屬對司虹飛的死亡無異議,現開具死亡證明。” 椎蒂說。 “我已經通過信息手段取消了明天上午的客房打掃,但很難做到長期隱瞞。所以jiejie,我可以拜托你去南城一趟,把皿皿回收一下嗎?” “我還以為你會讓漏斗去做。” “我不會讓他碰皿皿的。”他詭異地笑了一下,這百分百來自于我的表情,嘲弄或者譏諷,只是不知道針對誰,“jiejie想什么時候走呢?” “今晚就走吧。”我說,沒等他繼續急忙開口,“我想一個人待一會。” 吻落在額頭上。我抱著他,保證的話醞釀在胸口,腥味卻直接從喉管里嘔出來。 放我走吧,放我走吧。 “我總會走的,”最后說出的卻不是求饒的話,“這次不是逃跑。” 他在表達滿意時候的笑容總是格外醉人的。臨到頭來,我還是貪看他。 “好啊,”他說,“我等jiejie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