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牽著奔跑的感覺很特別，手臂會跟著他的動作晃動，速度會被他引領(lǐng)著增加，連腳尖落地的每一個瞬間都好像在心上敲著鼓點，激昂的、起伏的、劇烈的。

    這個夜晚喧嘩而嘈雜，但他們卻在逐漸遠離人群，闖入游樂園的深處，到達游客幾乎散盡的娛樂項目。

    十六夜葵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喪失了反抗的念頭，她對那個問題的答案是好奇的，但在奔跑的過程中，這份求知欲似乎被加速的心跳覆蓋，她愿意放空大腦地隨他去任何地方。

    迎著風(fēng)的時候張口說話顯然很不明智，肺部又一次因為缺氧而出現(xiàn)不舒服的感覺，在她忍不住咳嗽前的一瞬間撞在了他的手臂上。

    他們停在了云霄飛車的入口處。

    還有八分鐘到九點，剛好能趕上最后一趟，但隊列處也只有他們兩個人，工作人員正在做離開前的準(zhǔn)備工作。

    十六夜葵看著工藤新一去和工作人員交涉，后者點頭，接著她被牽著坐在了云霄飛車的第一排。

    安全壓杠被cao控著下降，她將手抓在把手處，對眼下的狀況仍然感到茫然。

    和第一次坐云霄飛車時的心態(tài)截然不同，到原著地點打卡的興奮感也消失不見，十六夜葵偏過頭看著他：“為什么一定要來？”

    “葵自己說的，晚上要再來一次。”工藤新一的面容平靜，聲音被車輛預(yù)備出發(fā)時的提示音稍稍蓋住，像是被從背景音中剝離，繼續(xù)在少女的耳畔響起，“白天的景色很美，但我希望葵也能愛上夜晚的風(fēng)景?！?/br>
    十六夜葵的視線停在他的臉上，她察覺到工藤新一想說的不僅僅是這一句，可更多的……又會是什么呢？

    運載過速的大腦瀕臨崩潰，她用力地將頭靠在椅背上，力量被綿軟的材料分解釋放，云霄飛車也在提示音的結(jié)束后多了推力，開始緩慢向上攀爬。

    在過山車這類驚險刺激的娛樂項目中，最令人緊張害怕的并不是向下沖刺和連續(xù)540°旋轉(zhuǎn)所帶來的暈眩和沖擊，而是升到最高點，正面俯身向著地面，隨時可能向下沖刺時的那個瞬間。

    剛到晚上的游樂園會亮燈，從云霄飛車向下看能夠看到漂亮的夜景。但現(xiàn)在臨近閉園，不少娛樂設(shè)施都結(jié)束了運行，燈光也漸次熄滅，令晚上的游樂園籠罩上一片陰影，像黑色的濃霧一般降低了可見度。

    軌道周圍的燈帶對于坐在車輛里面的游客來說沒有意義，他們的視野更遠，不在車輪處的腳下。

    十六夜葵并不怕黑，但頭腳顛倒的失重感讓心臟高高懸起，她莫名其妙聯(lián)想到蟄伏在黑暗之中的某樣存在，仿佛等待著她的沒入，在云霄飛車掉進去的那個瞬息就會將她包裹，去攫取她的尖叫、她的呼吸。

    血液因為這樣的姿勢涌向大腦，她還記得他剛才的話，問道：“夜晚有風(fēng)景嗎？”

    工藤新一回答道：“如果你愿意去欣賞的話?！?/br>
    云霄飛車在他的尾音結(jié)束時驟然下墜，猛烈的風(fēng)沖刷著她的瞳孔，頭發(fā)被吹得飄起，十六夜葵驀然回憶起他抱著她從懸崖上跳下去的畫面，好像連風(fēng)聲都是相似的。

    他的呼吸聲依然近在咫尺，連握在手心的體溫都沒有區(qū)別。

    眼眶被風(fēng)吹得干澀，十六夜葵下意識地想要閉上眼睛，卻又因為他的話而竭力去看更多的景色。

    天旋地轉(zhuǎn)，整個世界像在眼前融化，她的原意是去看地面的一切，但頭頂?shù)脑铝羺s驟然映入眼簾。

    ——光潔、皎白，玉盤一般地鑲嵌在漆黑的天幕之上，驅(qū)散著周圍的暗色。

    白天經(jīng)過的那些商鋪，玩過的那些項目都隱沒，十六夜葵甚至看到了被手電筒照亮的地方，那是剛才的槍擊案現(xiàn)場，警方所在的位置。

    云霄飛車運行一趟的時間很短，她的大腦還來不及分析所看到的一切，車輛就已經(jīng)停了，她又回到了起點。

    壓杠升起，她被工藤新一扶著從座位上走下來，他朝她問道：“好看嗎？”

    沒有人會選擇用云霄飛車來欣賞景色，但他們這趟的目的卻好像就是為了這一件事，而那些升高的腎上腺素和快速涌動的血液都變得無關(guān)緊要。

    “好看。”

    十六夜葵點頭道：“可新一為什么一定要帶我來這里？”

    “我不想讓葵留下遺憾?！惫ぬ傩乱怀龁柕?，“下次再來看煙花秀好嗎？”

    十六夜葵想要答應(yīng)他，但縈繞在心中的怪異感覺又一次出現(xiàn)，她找回了理智，再次提起之前的問題。

    她開口，措辭更加直白：“可是新一，你到底……有沒有瞞著我的事情？”

    這條路上只有他們兩個人，游樂園為了營造氣氛的霓彩燈光已經(jīng)熄滅，只剩下頭頂?shù)幕椟S路燈。散場環(huán)節(jié)的音樂聲還在持續(xù)播放著，驅(qū)散了四周的寂靜，帶來了些許歡樂的氣氛。

    燈光直直灑在少女的臉上，工藤新一看到她眼底的疲色，是很少見的、連瞳孔都透出黯淡的模樣。

    他做過很多個決定，他會在行動前計算好之后的每一步，模擬著無數(shù)種可能性，讓事情走向他最期待的未來。

    然而在這個短暫的夜晚，在面對她的時候，他的每一個選擇都顯得倉促、草率，乃至錯誤。

    他失去了精心的籌謀，失去了冷靜和理智，只剩下孤注一擲的勇氣。

    可他還有孤注一擲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