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筆記 第3節
“林知書。”她回道。 “知書達理?”他問。 “家喻戶曉?”她回。 默契極了的一聲笑,像是他們已熟知多年。 飯局并未立馬開始,林知書回到自己的位置繼續寫作業。 黑色簽字筆在草稿紙上留下斷斷續續的痕跡,腦海里是梁嘉聿。 他長得可……真貴氣啊。 林知書失語。僅用帥來形容梁嘉聿簡直太過淺薄。 他穿黑色西裝,白色襯衫,深藍色領結恰到好處地卡住領口,一絲不茍。笑容是松弛的、輕盈的、毫不費力,自上而下的。 身型挺拔寬闊是他身上最不足為道的優點。 他說他叫梁嘉聿。 林知書不知道是哪幾個字,但肯定不是家喻戶曉的“家喻”。 思緒還在紛飛,直到察覺眼前光影被遮住,才發現梁嘉聿和父親走到了自己面前。 “我家小書剛上高二,學習努力,成績還不錯。”父親夸女兒總帶著謙虛,怕被人說驕傲。 林知書卻抬起頭,看著梁嘉聿。 “我上周月考,總成績全年級第三,數學滿分。” “謙虛一點,林知書。”林暮又開口。 林知書卻笑了起來。 她想,梁嘉聿是一個比她“高級”的人。 “高級”的意思是,某方面比她強。比如財富,比如外貌,比如某方面能力。 而林知書喜歡和這些人交流,喜歡被這些人認可。 梁嘉聿揚眉,稱贊不留余地:“你很厲害。” 林知書笑得很肆無忌憚。 “但是為什么在這里思考了這么久?” 他看到林知書草稿本上猶豫的、連綿的、胡亂的線。 “我在思考一件事情。”林知書眨眼間腦筋飛轉。 “什么?” 林知書抬手把書包里的東西翻了出來。 她喜歡梁嘉聿。 不是男女之情上的喜歡,而是人對人的那種喜歡。 他身上有自上而下的貴氣,但是沒有世俗的傲慢。 他不吝嗇自己的夸贊,說明他是一個內心自足的男人,不會擔心對別人的夸贊造成對自己的不自信。 而他看見林知書草稿本上的凌亂線條,他沒有不當一回事,他對林知書提出疑問。 父親不會這樣關心林知書。 父親的關心是龐大的、籠統的、自以為是的。而梁嘉聿的“關心”是具體的。 林知書攤開手里的本子,上面寫著“援助計劃”。 異想天開的計劃,她和同學組隊選題社會實踐,選到資助山里的學生讀書。 捐錢,意味著自己要有錢可捐。但是長年累月的捐下去,沒有一定的家底就有些強人所難。 大家集中精力頭腦風暴,提出許多想法。 林知書指上最后一條,是她提出的: “大家合力湊錢,存進銀行,本金不動,用利息資助學生讀書。” 林暮嗤笑出聲。 “小孩子異想天開,梁先生你別介意。” 林知書看著梁嘉聿,她想,這也是她給梁嘉聿出的面試題。 他是什么樣的人,就會做出什么樣的反應。 梁嘉聿說:“有意思。” 第二天,林知書收到梁嘉聿托林暮轉交給她的一個信封。林暮催著她快點打開,他也要看。 林知書拆開信封,里面是一張銀行卡,和一張寫有密碼的紙條。 紙條的最下方是一行遒勁有力的字: “算我入股。” 林暮火速帶著林知書去銀行,銀行卡插進去,是一百萬。 你看,這就是梁嘉聿。他隨心所欲,從不按常理出牌。 所以當他提出來要和林知書結婚時,林知書并沒有太大的驚訝。 只是如今,她實在是欠了他太多的人情。 水杯送到嘴邊,林知書小口啜飲。 她已比從前穩重太多。 世事無常,富家小姐也被磨平了棱角。 但其實她生活并未比從前差多少,只是少了父親的遮風擋雨。 林知書喝得很慢,但她很渴。 思緒飛著飛著,在水杯清空的瞬間才著陸。 放下杯子,看見梁嘉聿正望著她。 “你在……等我?”林知書問。 梁嘉聿笑,答案不言而喻。 “我剛剛走神了。”她說。 “在想什么?” “未來。”林知書說,“我害怕自己餓死。” “不會發生那樣的事。” “是嗎?”林知書總覺得很虛無,“我在想這個寒假我應該去實習,這樣以后可以更有機會找到工作。” “你父親留了公司給你。” “現在也不在我的名下。” 林知書沒把話說完,他們心里都清楚。 林暮的資金都套在股市里,拿不拿得出來都是個問題。 而公司的股份,全權由梁嘉聿代管。 林知書有理由覺得不安。說到底,她不信任梁嘉聿,即使那些錢在梁嘉聿眼里其實算不上什么。 “你擔心兩年后我不把公司還給你。”梁嘉聿直截了當說道。 林知書望著他。 很奇怪,她雖然并沒有和梁嘉聿長時間的相處過,但是她也覺得他們沒那么不熟。 一百萬拿到手之后,林知書真的取出來放在自己的名下。 她存了定期,把利息捐給山里的學生。 逢年過節,林知書常會收到那些學生的感謝信。她攢一攢,就寄給梁嘉聿。 對的,她從林暮那里要到了梁嘉聿的聯系方式。 其實林暮也樂得促成這件事,他與梁嘉聿做生意,巴不得梁嘉聿與他家多來往。 每每要郵寄學生感謝信時,林知書自己也會寫一張卡片多謝梁嘉聿。 十六歲一直到二十歲,五年,不是一個短日子。 林知書覺得,梁嘉聿不是一個壞人。 “我有點擔心,”她不想隱瞞,“但我又覺得……” “覺得我沒那么壞?”梁嘉聿接她話。 林知書說:“那么窮。” 她說完,沒憋住,和梁嘉聿一起笑了出來。 梁嘉聿把手里的杯子放下。玻璃與臺面敲出清脆的聲響。 外面已不那么亮了,他面龐隱在光線之后。 “你說得沒錯,”他看著林知書,“我沒那么窮。但是——” 林知書今天穿了一件鵝黃色的連衣裙。 她已二十歲,與他第一次見她時長大了太多。上一次見她,是她十八左右,剛上大學,頭發染成霧青,燙著大卷,迫不及待成為大人。 而這次再見她,已又變成黑色長發。 病房里抓住他衣袖在哭,白皙的五官皺在一起,也好看叫人很難挪眼。 她時常在三月和九月聯系他,問他當下的住址,要給他寄感謝信。 但是這一次,他等到九月末也沒等來。 生活太平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