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想明白這一點的時候,謝玄元已經來到了寢殿的門口。附近侍候的宮人們早已被遣走了,沉重的雕花木門半掩著,只露出一條狹窄的縫隙。清苦的藥味兒順著門縫若有若無地飄散出來,讓人的心也跟著苦澀了幾分。 謝玄元略一思索,便悄無聲息地走了進去。如他所料,陸昭平還留在他的寢殿里給她皇兄侍疾,看起來一時半會兒都不打算離開了。 清洗布巾的水聲混著帶著南楚口音的軟糯哭腔從內室中傳來,原來陸昭平竟是在她皇兄的病榻前偷偷地掉眼淚。 暴君及時停住了腳步,并未掀開珠簾走進去。他向來不懂得如何安慰人,更何況陸長平是為了救他和阿臨才生死未卜,他不知該如何面對對方從小相依為命的胞妹。 簾子的另一頭,昭平一邊哭一邊忍不住埋怨道:“皇兄,你自己都還帶著內傷,怎么能就那樣不管不顧地沖進去?當時你連阿臨的身世都不知道,就為了救他拼上性命,到底傻不傻?” 可惜昏迷中的陸長平已經沒法再跟他meimei吵架拌嘴。他只是安安靜靜地躺在那里,把所有的埋怨指責照單全收,乖巧得像個精致俊美的人偶。 昭平見他不答話,將沾了涼水的布巾搭在陸陛下燒得guntang的額頭上,繼續說道: “都告訴過你了,那些北衛刺客刀上涂的是要人性命的劇毒!就算服了解藥,也要好好吃我給你配的藥,吃足九九八十一天才能停。可你竟然趁著我不在南楚,就這么蒙混過關偷工減料!” 說到這兒她愈加憤憤不平,可再大的火氣在對上了床上那張與她八.九分相似的臉之后就全都變成了心疼。最終,陸昭平趴在床沿,近乎懇求地小聲念叨:“皇兄,我不生氣了,求你快點醒過來好不好?” 謝玄元越聽心中越不是滋味兒,這種時刻他本不想打擾陸家兄妹獨處。可有一件事不弄清楚,他恐怕這輩子心中都不得安寧。 珠簾輕響,修長挺拔的人影無聲無息地停在了榻邊。謝玄元微微垂著頭,鴉羽般的長發半垂下來,遮住了眼尾的暈紅和眼中氤氳的水汽:“北衛的刺客是何時傷的他?” 陸昭平明顯被幽靈一樣神出鬼沒的暴君給嚇了一跳,她下意識地看向趴在床上敷著藥的皇兄。可陸陛下此刻無知無覺,自是沒法再攔著她說實話。 她皇兄為了這個北衛暴君連命都快沒了,可正主本人卻連他什么時候受的傷都不知道!昭平心中委屈更甚,便也顧不得其他了: “元宵燈市,我皇兄陪你一同去賞燈。當時我們四人巧遇,皇兄將指引暗衛的香囊給了我,卻不想路上遇到了你們北衛來的刺客。當時敵眾我寡,皇嫂你又懷著阿臨什么都看不見。縱使皇兄武藝超群,又怎么可能在那種情況下毫發無傷……” 謝玄元的心驀地漏跳了半拍,他似是想起了什么,眼波微微流轉,不可置信地看向榻上不言不語的陸長平:“那他往后十五日都未曾來找過朕,是傷重未愈的緣故?” 昭平抹了一把眼淚,點頭答道:“皇兄中毒昏迷了整整十七日才醒過來,那個時候你已經從宮中離開了。” “朕還以為他那個時候是反悔了……原來沒有,原來沒有!” 謝玄元喃喃自語,末了臉上竟揚起了一抹明亮的笑意。他眉眼本就生得昳麗奪目,美得極具攻擊性。如今得到了滿意的答案,真心實意笑起來的時候,就像是被常年盛開于陰影中的鮮花被一縷陽光照亮,驟然耀眼鮮活了起來。 可臉上的笑意還未曾完全淡去,他便像是意識到了什么,偏過頭看向陸昭平,語氣中帶上了幾分苦澀:“可是朕錯怪了他那么久,現在才知道他的心意,是不是……已經來不及了?” 昭云長公主看看自家小嫂子身上nongnong的怨夫氣質,只恐他一個想不開真要殉情,連忙拼命搖頭安慰暴君道:“怎么會來不及呢?皇兄其實自始至終都沒有生過你的氣,倒不如說他一直擔心你生他的氣。皇嫂你要是不恨他了,他肯定高興還來不及的。” 謝玄元怔怔看著床上只露出了半邊如玉側臉的陸陛下,忽地勾起唇角,綻開了一個淺淺的笑。與此同時,一滴晶瑩的水珠無聲地滾落在錦被上,洇開一小片不引人注意的水痕。 “真傻。朕何曾真心恨過你……”后半句話聲音幾乎低不可聞。 昭平隱約聽見她的暴君嫂子在罵她皇兄傻,可具體罵了什么又沒聽真切。正當她還想再替皇兄在皇嫂面前美言幾句的時候,謝玄元反倒先開口了:“你都在外面站了一夜了,還是先回去休息吧,這里有朕在。” 暴君已經擺出了一副送客的模樣,陸昭平自然沒借口繼續待下去,打擾她皇兄皇嫂的二人世界。她想了想,從善如流地說道:“那我休息好了再來接替皇嫂。” 北衛新定,除了照顧陸長平還要處理朝政、照顧阿臨,確實無法寸步不離地守在這里。謝玄元點了點頭,很自然地應了下來,渾然不覺他現在已經很習慣被南楚的昭云長公主叫做皇嫂了。 …… 陸昭平離開之后,暴君的寢殿便徹徹底底地安靜了下來。榻上昏睡的病美人不言不語,榻下醒著的暴君也同樣不說話。 過了好久,謝玄元才慢慢動了起來,一點一點地朝著陸長平靠了過去。他像是寒夜里好不容易找到一縷燭火的飛蛾,無法抗拒地被那點光源所吸引,卻又懼怕靠得太近把自己也給點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