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可此時距離安華殿起火已經過去了好幾個時辰,木質結構的宮室根本經不起烈火長時間的焚燒。大火之中,合抱粗的梁柱也難以支撐,時不時便有燒到一半的木料和屋頂的琉璃瓦掉落下來。 陸陛下被暴君拉扯著險險避過幾次照著頭頂砸下來的破磚碎瓦,本就被牽動的內傷因為得不到調息休養毫無好轉的跡象,腳步也跟著慢了下來。 謝玄元隱隱感覺到懷中之人的情況不對,他忍不住放緩步子,皺著眉道:“現在不是逞強的時候。若是真的走不動……朕可以背你。” 陸長平被暴君這副認真的模樣逗得想笑,雖是難受,仍忍不住用言語擠兌他道:“陛下長這么大可曾背過旁人,知道用什么姿勢嗎?況且臣妾比陛下還高些,若是陛下背不動可如何是好?” 暴君就算再傻,也能聽出來這話里話外的嫌棄和拒絕。他確實從未背過別人,也只有眼前這性格惡劣的南楚騙子才能讓他破例。可偏偏這南楚騙子根本就不知珍惜! 謝玄元原本柔軟了一點的心又硬了起來,他板著一張冷艷俊美的臉,威脅道:“你不要不識抬舉……” 然而就在他想用些手段叫陸長平不要再繼續逞強的時候,頭頂的方向突然傳來一聲裂響,緊接著眼前一片漆黑。 事出突然,謝玄元的心思都放在了陸美人身上,根本未曾防備這陡然發生的變故。但卻有人先他一步,一把將他推到了一旁。 待到他回過神來,再看向他方才抱著阿臨站著的地方,卻發現那里砸下來一道巨大的梁柱,而方才用力推了他一把的人,正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那人在推開他以后,自己卻被砸中。雖說萬幸并未被壓在柱底,但背上的鮮血卻緩緩地浸透了衣物…… 謝玄元定定地看著那個倒在地上的身影,心臟就像是一瞬間泡進了冰水里,被細碎的冰碴凍得幾乎無法跳動。他張了張嘴,想要喚那人一聲,卻發現那人的名字陌生得厲害無論如何都無法叫出口。 他發現,自己早已習慣叫那人陸貴妃、叫那人南楚帝,卻極少認認真地喚一聲對方的名字…… 謝玄元抱著阿臨,跌跌撞撞地跑到陸長平身前,顫抖著抬起手,想要給對方的后背止血。可傳聞里心狠手辣,對自己都毫不手軟的暴君,此刻卻無措得像個孩子一般。 他怕讓對方疼,更怕對方死…… 作為一個聲名狼藉的暴君,他擅長的從來都不是救人,而是殺人和折磨人。可此時此刻,他卻在顫抖著雙手給地上的人包扎傷口。 謝玄元折騰了半晌,滿手沾著的都是陸長平的血。阿臨似乎也感受到了外界的變故,在他懷里大哭不止。 許是阿臨的哭聲太大,抑或是被人觸動了背后的傷口,陸長平竟艱難地醒了過來。 在一片疼痛和混沌之中,他幾乎忘了自己此時身在何處。但很快熟悉的焦糊味兒,和周遭高得不正常的溫度,讓他的意識恢復了片刻的清明。 他掙扎著吐出兩個字:“快走!” 謝玄元此刻正跪坐在他身邊,聞言便要將他扶起來。可他還要抱著阿臨,僅憑一只手的力量如何能攙扶住一個比他還要高大的成年男子。 陸長平見他還在犯傻,忍不住加重了語氣:“別管我,帶著阿臨先走!” 謝玄元被他吼得一愣,可很快便咬著牙解下腰封,用這還算長的布料在肩膀繞了一圈,將阿臨固定在了胸前。 安頓好了阿臨,他又去扶陸長平。 可此時此刻,倒在地上的人已經再沒有半分力氣來配合他。周圍木屑磚石紛紛墜落,不知何時下一根梁柱便會轟然倒塌。 陸長平不知道暴君為何如此執著,他忍著背后的疼痛,強打精神勸道:“此地不宜久留……再拖下去我們三個一個都跑不出去了!你帶著阿臨先走……出去了之后再找人來救我。” 可回應他的只有謝玄元無聲的拒絕…… 陸陛下急著將人趕走,說出的話也不再留余地:“我不過是個靠著假身份欺辱了你的南楚騙子!你難道好了傷疤忘了疼嗎?” 放在平時,這話足以惹怒暴君,讓陸美人再吃一次三天三夜懲罰套餐。可現在,卻像是一顆石子落進了深不見底的潭水,再掀不起絲毫波瀾。 陸陛下心頭火起,憤怒地抬起頭想要看看那暴君又抽了什么風。可是等他半撐起身體和謝玄元四目相對,才發現面前的人眼眶泛紅,竟是在無聲地流淚。 暴君幾乎不曾在意識清醒的狀態下掉過眼淚,即便是在獄中身心同尊嚴一起被碾做塵土,也未曾放任過自己哭泣求饒。可此時此刻,不聽話的淚水好似斷了線的珍珠,從那雙棕灰色的漂亮鳳眼中滑落。 陸長平看得呼吸一窒,竟不知接下來應該說些什么。 四目相接的瞬間,暴君不自在地偏過頭,已經松散的長發就勢遮住了他半邊側臉。明滅的火光中,他臉上斑駁的淚痕不再明顯,反倒顯出了高挺的鼻梁,以及側臉的美好輪廓。 謝玄元垂下眼簾,看向虛空中的某一點,聲音帶著徹底崩潰之前的平靜:“我只有你了。” 像是怕對方不信,他微微抬高了聲音,又重復了一遍:“真的只有你了。” 他自以為將情緒掩藏得很好,可是陸長平分明看見,又有一滴細碎晶瑩的水珠映著不遠處的火光,落在了阿臨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