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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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那天深思起來,也不算多好的一天。開頭是我趕他走,結尾是黑天降臨,末日序幕。 但即使這樣,這依然成了裴追放在心上,翻來覆去拿出來惦念和回憶的事。 說到底還是因為,算來算去,我們之間的甜竟然只有那么點。 看著裴追的樣子,我竟莫名其妙地想起了一件往事,那是我唯一有印象的童年回憶。 很小很小的時候,當我還是懵懂認字的幼童,我的父母曾因獎勵我為他們長面子而給我買過一個糖人,是個小兔子的形狀。 我當時只輕輕嘗過一下,很甜。 然后小時候的我便想,要從小兔子的那里開始吃呢? 尾巴不行,沒了尾巴,小兔子會難過的。 頭不行,沒了腦袋,小兔子會死的。 最后,我看了看小兔子的粉色外套,還是沒能下口。因為覺得那一定是小兔子朋友送的,很珍貴的東西。 那個兔子糖人,我到最后都沒吃。某天回去后,才知道因為發霉變黑,已經被大人扔了。 如今想起來,當時年幼無知,真是幼稚又可笑。 卻沒想到,現在還會遇到和我一樣……不,比我還更愚蠢許多的人。 裴追。 我有萬語千言,不知從何說起。 也不能說起。 許久,我說了句完全不相關的話:“不是說不會畫嗎?” 我這問題雖多少有些轉移話題的嫌疑,但到底是在拆臺,沒想到裴追卻答得流暢坦蕩:“我從未這么說過。只說讓你教我。沈顧問是大家,指點我一個新手不是很正常么?” 我看著裴追,心中只有兩個念頭。 一個是:他果真想起來不少,太知道如何說話會讓我這自大狂心里舒坦了。 另一個念頭是:原來只是一個眼神,也能埋得這般千錘百轉,如煉我神魂。 裴追說完,將一支洗凈的筆遞給我,指著畫中屋外的天空中央:“偷懶結束,幫我畫完。我記得,那日是滿月,這里應該有一輪月亮。” 我心神微動,竟如有靈犀地明白了他的意思。 星月,一同從夜幕中來,一起在光明中隱去。宇宙穹蒼中最難舍難分、又相依相偎的存在。 他要我和他一起作畫,卻并非真要如那些情侶般親昵的你一筆我一劃。裴追的意寓要更幽深細膩許多。 他畫完了星,便將月留給我。 那夜的月其實原本是墨藍色的。因為那是黑天降臨的預兆。 但是,哪怕是我……此刻也愿意短暫地忘記真實。 我蘸了些顏料,調出一個偏冷調的黃色,抬腕再落,點綴在幽深月色上空。 “結束了?”裴追見我換筆,追問道。 他語氣和平日一樣淡,我卻其實聽出了他的不滿。側頭一笑安撫了他,然后拿起最小尺寸的油畫筆,蘸了金色的粉末,筆尖一起一落地點綴著,從星星一路延展而起,入月華而去。 就像一條散開的光路,連結星月。在夜空中璀璨爛漫。 “回神了。”我起身輕勾了下裴追的肩:“畫完了,得把畫吹干。” 從剛才我落筆畫星路起,裴追始終目不轉睛地盯著畫布,仿佛那是個吸人神魂的漩渦。 直到我畫完許久,他始終一言不發,只是沉默地望著。 我說完這話,他也隔了好久才應道:“……好。” 我解開夾子抽走畫時,他又問:“為什么要吹干?我記憶里你都是自然風干的。” 他神情依然恍惚,說這傻話顯然也是直覺性的,顯然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 “那是因為之前就在家里畫,現在自然得吹干才能帶走。”我難得耐心地回了他,然后便拿起畫走去借吹風機。 “已經畫完了嗎?”我去時,前臺眼鏡女孩還有些驚訝:“需要幫您再調整下畫面嗎?” 我搖頭。 大部分來這里的都是新手,自然需要這個最重要的環節。我和裴追卻沒必要。 這時,眼鏡女孩也看清了我手中的畫。 “哇,太漂亮了!你們是專業的吧?”女孩夸張地捂嘴:“能拍個照嗎?” 她指著身后的花墻:“比較漂亮的作品我們都會邀請留影。不過如果您考慮原創版權等原因拒絕,也很理解的。” 我想,裴追會希望畫中的場景被更多人看到嗎? 或許會,或許不會。 但是,我希望。 我曾煢煢獨行多年,比任何人都熟悉被遺忘的感覺。我既希望裴追忘記,又隱秘地渴望他想起。我雖愿意與末日黑天一同消逝無間,又希望……有陌生人能為我們做個見證。 那便再任性一點吧。 這一生行到終點,也該破個例。 “好,您拿著畫就行。放心,我只拍畫,不會把人拍進去的。”女孩雀躍道。 她拍完,對我一攤手。我以為是要給我看照片效果,便去接手機。卻感到手下畫紙一繃,女孩的手指壓在了畫紙邊緣—— 她來拿,我卻沒松手的意思,力道相撞,會撕毀畫紙。 事實上,那一刻我正聽到了銳利刺耳的紙張撕裂聲。 我那瞬間的唯一念頭是,裴追表面漫不經心,其實應該惦記了許久要來這里和我畫這幅畫。如果撕壞了,恐怕會難過。 ——我們只有這點時間、這點回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