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
窗外是一片街景,羅雨微身?上有汗,干脆移開?了玻璃窗,讓新鮮冰冷的空氣透進來,好中和一下屋子里的悶熱。 汪韌還躺在被窩里,懶洋洋地不愿起來。他們剛結束第二?次教學,小汪學員學習積極性很強,學習態度極為端正,學習能力更?是出類拔萃,才?第二?次,時長就?被他翻了個倍,搞得小羅老師最后都?討饒了。 羅雨微回身?去拍被子:“起來啦!你還要躺到?什么時候?” 汪韌說:“再等會兒,我剛跑完一趟馬拉松,很累的。” “馬拉松個頭!”羅雨微騎在他身?上,捏他耳朵,揉他頭發,“起來啦!我餓了!晚飯吃什么呀?” “你餓了?”這話最管用,汪韌立刻掀開?被子想坐起來,春光乍泄,羅雨微趕緊用被子包住他:“我開?著窗呢!你個暴//露狂!” 汪韌失笑,羅雨微拉上窗簾,他才?鉆出被窩,赤條條地去拿衣服穿。 羅雨微扶額,又忍不住去偷瞄汪韌的背影,在心里感嘆,汪先生的身?材真是她最喜歡的那一種,清瘦修長,肌rou緊致,連pp都?翹得恰到?好處。 汪韌穿好褲子一回頭,就?看到?羅雨微在傻笑,奇怪地問:“你笑什么?” “嘿嘿。”羅雨微猛地向他撲過去,整個人掛在了他身?上,大聲說,“小汪汪是我的了!” 汪韌也笑了,好脾氣地任她蹂//躪,一通笑鬧后,他撈著她的大腿,把她仰面抱起,羅雨微雙臂圈著他的脖子,笑嘻嘻地說:“汪大明星,給?我簽個名吧。” 汪韌眼睫輕眨,問:“簽哪兒?” 羅雨微仰起下巴,示意道:“這兒。” 話音剛落,汪韌的吻便印在她白皙的脖子上,羅雨微嚶嚀出聲,男人重重地吮吸,舌尖勾轉,給?她簽下了一個暗紅色的草莓名。 —— 晚上七點,汪韌和羅雨微又一次來到?醫院,為姜少雯陪夜。 他們說好了,第二?天是周日,汪韌先回老屋補個覺,下午就?回錢塘去,不耽誤下周上班,羅雨微則過兩三天再返程。 一開?始,一切都?和前一晚一樣,風平浪靜,然而,到?了半夜兩點多,羅雨微睡著了,汪韌在值班,姜少雯的監護儀突然發出了刺耳的警報聲。 汪韌趕緊去叫醫生,醫生護士沖了進來,快速地評估過情況后,把姜少雯拉去急診室搶救。 羅雨微給?父親打電話,羅駿元說他馬上來醫院,半小時后,他到?了,小姨、大舅和二?舅夫妻也趕了過來,一堆人站在急診室外,等待著消息。 羅雨微觀察著他們,只有羅駿元是真的在擔心,他老淚縱橫,神思恍惚,而其余人……大多比較淡定,只有二?舅媽是個例外,她看起來很著急,像是和姜少雯姐妹情深,羅雨微琢磨著她的心理,覺得十分可笑。 這些年,因為姜少雯的怪脾氣,他們家經?濟條件最差,房子一直沒翻修過,早就?成了家族里笑話般的存在。兩個舅舅明顯看不起他們家,舅舅們的孩子也和羅雨微沒有來往,她都?記不清那幾?個表兄弟姐妹叫什么名了。 小姨要好一點,但她和姜少雯也不貼心,倒是小姨的兒子,和羅雨微關系還不錯,他在北京做律師,依舊是羅雨微的微信好友。 姜少雯和四個姐弟妹生的孩子里,最出息的就?是小姨的兒子,第二?則是羅雨微。其余幾?個表兄弟姐妹無?論外形、讀書成績,還是如今的工作?、婚姻,都?很平庸,二?舅媽的兒子甚至還欠了高利貸,要父母幫忙還錢。 而羅雨微常年生活在錢塘,還去過上海發展,她在錢塘買了房,買了車,會光鮮亮麗地出入一些時尚場合,是老家的二?舅媽想象不出的一種生活狀態。 羅雨微有一種感覺,就?是,二?舅媽不希望他們家變好,最好是越來越差,越來越差……差到?羅雨微因為家里的原因嫁不出去,性格脾氣變得和姜少雯一樣古怪,才?能讓她心理平衡。 所以,她不會幫著羅駿元去照顧姜少雯,更?不會給?錢,卻又不想讓姜少雯死掉,就?是想讓羅家給?他家墊個底。 可現在,汪韌來了,高大帥氣的一個男人,待人接物?溫和有禮,體貼地陪在羅雨微身?邊,因為所學專業涉及醫學,還會幫著羅駿元與醫生溝通……看看二?舅媽的眼神吧,她都?快被氣死了。 經?過又一次頭顱ct掃描,醫生說姜少雯腦干出血,破入腦室系統及蛛網膜下腔,如果要治療,需要做開?顱手術,手術不一定成功,即使成功,姜少雯以后也會是植物?人狀態,不可能再康復了。 治,還是不治? 所有人都?看著羅駿元,等他做決定,二?舅媽搶先開?口:“駿元,這肯定要治的呀!不治人就?沒啦!人活下來才?有希望,少雯才?五十三!還很年輕呢!” 別人都?沒說話,羅駿元還在猶豫,這時,羅雨微說:“爸,放棄治療吧。” 羅駿元猛地抬頭看向女兒,小姨和兩個舅舅還是沒吭聲,二?舅媽急了,像是抓到?了羅雨微的把柄,當著汪韌的面數落起她來:“羅雨微!你不能這樣冷血!你mama就?你一個女兒!你平時不管她就?算了,她生病了你怎么能不給?她治?開?個刀能花你幾?個錢?你自己在外面花錢大手大腳,給?你媽治病就?舍不得了?” 羅雨微冷靜地看著她:“這不是錢的問題,治好了也是個植物?人,還有什么治的必要?你可以說我冷血,沒關系,我就?問你,你要是這樣了,你想繼續活著嗎?” “呸呸呸!你還敢咒我?!”二?舅媽叫起來,又去勸羅駿元,“駿元,你一定要好好考慮一下,這不治就?是殺人啊!少雯肯定想活的!” 羅雨微:“植物?人的狀態,活著有什么意義?” 二?舅媽:“那這世上這么多植物?人!難道他們都?要去死啊?人家家屬不都?在好好照顧嗎?就?你不愿意了?” 羅雨微有點火了:“這是我們家的事,跟你有什么關系?你是會來給?我媽端屎倒尿還是會給?我醫藥費啊?” 二?舅媽:“你什么態度?!我是代你媽來說的這個話!你就?是不想花錢唄!哎,你們別不吭聲啊,都?來評評理!你們沒看過那種植物?人醒過來的新聞嗎?這又不是絕癥!” 小姨和兩個舅舅還是沉默不語,羅雨微知道,他們是贊成她的,姜少雯已經?沒有治療的必要了,不是錢的問題,他們不發聲,只是不想背黑鍋。 羅雨微不怕做惡人,看著父親,說:“爸,聽?我的,放棄治療吧,媽這樣活著很痛苦,她再也醒不過來了,沒有尊嚴的,就?讓她解脫吧。” 二?舅媽還要開?口,汪韌說話了:“這位阿姨,你先別激動,讓叔叔好好想一想。這不是殺人,這是醫生給?的選擇,生病的人固然可憐,可活著的人更?為重要!這件事,只有直系親屬才?能做決定,無?論叔叔做什么決定,我們都?應該尊重,請你先安靜下來,讓叔叔自己想。” 汪韌說話時有一種能讓人安心的氣場,小姨也幫忙勸起二?舅媽:“小汪說得對,你就?別摻和了,讓駿元自己想。” 二?舅媽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閉上嘴。 羅駿元還是下不了決心,羅雨微走到?他面前,很小聲地說:“爸,你要是害怕那些閑言碎語,不愿意背這個責任,那就?讓我來。我不怕,我也是她的直系親屬,她走了,就?解脫了,你也解脫了,我也解脫了,我們可以開?始全新的生活,你才?五十多歲,還有幾?十年好活呢。” 羅駿元涕淚橫流地看著她,內心經?歷著激烈的思想斗爭,羅雨微耐心地等待著,幾?分鐘后,羅駿元抹掉眼淚,終于?下定了決心,說:“微微,這事兒,你來處理吧。” 二?舅媽:“駿元!” 羅雨微半秒都?沒遲疑,直接找到?醫生,說他們同意放棄治療。 醫生也松了一口氣,拿出各種文件讓羅雨微簽字,辦完手續后,醫生撤掉姜少雯身?上所有的管子,把她推了出來。 天微微亮時,救護車把姜少雯拉回了家,她還留著一口氣,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羅駿元親手幫她換上一身?干凈衣服,又幫她洗臉、梳頭,一邊梳,一邊哭。 親戚們都?圍在床邊,面露悲傷,等待著那最后時刻的來臨。小姨絮絮地和姜少雯說著話,大意是叫她安心地走。羅雨微和汪韌站在角落里,二?舅媽讓她去和mama最后說幾?句話,羅雨微搖頭拒絕:“算了,我沒什么可說的。” 她原本以為姜少雯會走得很安靜,沒想到?,突然之間,被醫生判了死刑的她睜開?了眼睛,梗著脖子,張開?嘴,喉嚨里還溢出一聲聲駭人的抽氣聲:“呵……呵……呵……” 她渾身?抽搐,手指扭曲,顛簸得像一條離了水的魚。 所有人都?嚇了一跳,女人們止不住地尖叫起來,小姨嚎啕大哭,男人們也慌得六神無?主,只有羅駿元陪在床邊,握著姜少雯的手,喊她:“少雯,少雯,你別怕,別怕啊,我陪著你呢,你慢慢走,慢慢走……對了,微微也在,微微回來了!微微來看你了!”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羅雨微覺得姜少雯在看她,用那雙死魚一樣渾濁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瞪著她。她嚇壞了,突然就?感到?一陣惡心,差點要吐出來,第一反應就?是逃離房間,卻被二?舅媽拉住了胳膊。 二?舅媽也在發抖:“你不能走,你是她女兒,你簽的字,你得陪著她走完最后一程。” “啊!”羅雨微要崩潰了,這時,一雙臂膀伸了過來,她被擁進一個溫暖的懷抱,聞到?他身?上那熟悉的、叫人安心的氣息。 汪韌緊緊地抱著她,還用手捂住她的眼睛,在她耳邊低語:“別怕,雨微,別怕,有我在,有我在,抱住我,很快就?沒事了。” 羅雨微看不見了,只能聽?見一聲聲凄厲的哭喊,還夾雜著那斷斷續續、瀕死的抽氣聲。 時間變得格外漫長,每分每秒都?是煎熬,羅雨微在汪韌懷里放聲大哭,手指抓撓著他的大衣,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過往歲月一幕幕在心頭浮現,她想一切都?要結束了,可結束前的最后時刻,為什么會這么恐怖? 還好,還好,還好,有汪韌在身?邊。 汪韌的手掌撫著她的后背,用一聲聲溫柔的話語與那瘆人的抽氣聲做著抗衡。 羅雨微的心漸漸安定下來,抱緊他,默默地流著淚,等待,等待,只能等待…… 人類的生命力真是頑強得叫人吃驚,足足過了十幾?分鐘,亂成一團的房間才?安靜下來,羅雨微哭得快要癱倒,全靠汪韌撐著才?能站住,她渾身?顫抖,問:“怎么了?汪韌,怎么了?” 汪韌親了下她的發頂,沉聲道:“她走了。” 慟哭聲再次響起,只是這一次,沒有了那道駭人的抽氣聲。 姜少雯去世了,在這一年的十二?月八號,上午六點四十七分。 第66章 、家人 汪韌是看著姜少雯離開的。 這是他三十年人生中, 第一次直面死?亡。 他捂住了羅雨微的眼睛,自己卻一直看著床上形銷骨立的女人?,能感受到生命力?正一點一滴地從對方的身體?里消失。 那場景叫人?毛骨悚然, 但他始終沒有移開視線。 這趟過來,汪韌從未對姜少雯說過話, 更沒機會聽對方說出只言片語,到了最后的時刻,汪韌看著她,在?心中默念:阿姨,安息吧, 一路走?好, 我叫汪韌,往后,我會照顧好羅雨微的。 —— 羅駿元失去了妻子, 變得渾渾噩噩, 做什么都沒了主意, 姜少雯的后事就交給羅雨微來打理。 親戚們七嘴八舌, 想按照本地習俗大cao大辦, 被羅雨微否決了,她決定一切從簡,只想盡快趕回錢塘上班。 她聯系殯儀館來拉人?,把追悼會定在?周二早上, 又去選墓地,安排喪宴, 坐著汪韌的車跑來跑去, 按照清單購置相應物品。 汪韌一直沒走?,向公?司請了假, 24小時地陪在?羅雨微身邊,白天幫她準備喪事,晚上則和?她一起睡。 親戚們陸續來家里奔喪,都見到了忙前忙后的汪韌,在?背后小聲議論:那個小伙子是微微的對象嗎? 有人?去問羅雨微,她回答:“對,他是我男朋友。” 周二早上,追悼會在?殯儀館舉行,除了親戚,還來了不少姜少雯生前的同事和?學生,場面沉重壓抑,人?們沉浸在?悲痛中,哭喊著:姜老師,一路走?好! 姜少雯享年五十三歲,她不是個好女兒、好妻子、好母親、好姐妹,卻是個教學嚴厲、認真負責的好老師,上班時年年能評上先進,令羅雨微感到諷刺。 她始終沒哭,想裝裝樣子都裝不出來,汪韌幫忙抬花圈時路過幾個親友身邊,聽到她們在?聊天,似乎說到了羅雨微,他默默停下腳步,聽了一耳朵。 “真的假的?是姜老師的女兒主動放棄的治療?” “真的呀!她家親戚說的,姜老師本來沒有生命危險,做了手術就能活,她老公?也想治,但她女兒死?活不同意,大概怕她活著是個負擔,就沒給她治。最后還是她女兒簽的字,拉回家人?就沒了。” “哎呦!怎么能這樣啊?那可是親媽哎,這也太狠心了吧?” “姜老師上班時就和?我說過,她女兒不太好管,脾氣?大,愛記仇,她有時候氣?極了會打孩子,孩子就恨她,和?她不親。要我說啊,母女倆哪有隔夜仇?姜老師還不都是為了孩子好?結果?搞得命都沒了,這孩子還不如不養呢。” “我也聽她們家親戚說了,姜老師的女兒不咋孝順,平時都不回來看望爹媽的,好多?年才回來一趟,我還以為有多?遠呢,其實就是在?錢塘!” “那給錢嗎?” “我估計不會給,你看姜老師家那個房子破的來,就靠那點兒退休金過日?子。” “真沒想到啊,那姑娘長得挺好看,心腸居然這么毒辣,怪不得,剛才她哭都不哭一聲,一直板著個臉,唉……姜老師怎么會攤上這么一個女兒?” “姜老師命苦啊……” 汪韌:“……” 他比誰都了解,謠言就是這么來的,傳著傳著就變樣了。 汪韌干完活,回到羅雨微身邊,她剛和?殯儀館工作人?員聊完事情,汪韌也不說話,直接給了她一個大力?的擁抱。 羅雨微呆了一下,也回抱住他,問:“怎么了?” “沒什么,突然想抱抱你。”汪韌低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