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平常來說，安思芩是不可能強人所難的。

    「你到底在堅持什么啊？」

    隔天下課，張曉薇在安思芩進行第五次詢問后，終于按耐不住：「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為什么不能去，干嘛一直問我能不能跟他們出去？」放下筆，她正經(jīng)看向安思芩，「你……該不會被人抓到什么把柄了吧？這樣好不像你喔。」

    桌旁，安思芩顯得有些尷尬：「沒有啦，我只是覺得偶爾出去透透氣也不錯。況且能參與迎新晚會的活動準備，感覺……也是一種經(jīng)驗？」其理由聽起來極為牽強。

    「我又沒打算當學生會干部，要這種經(jīng)驗做什么？」張曉薇皺眉后無奈一笑，「思芩，你就老實跟我說吧！你之所以這么堅持要我一起去的理由到底是什么？因為平常你是不會這樣的。」

    努努嘴，她眼神游移，「就只是覺得出去放松一下也好啊，不然看你這么緊繃替你擔心阿。」

    「我又不是第一次考試，也不是第一次這么緊繃不是嗎？」張曉薇卻不相信，「你還是不肯跟我老實坦白？」

    被她這么一說，安思芩掙扎的沉默片刻，思索著是否該吐露實情，「就……」

    「就怎樣？」

    雖然知道張曉薇的性格也明白自己這樣確實有些煩人，可同時卻也不想欠人人情。一陣，她嘆出一氣，語氣變得囁嚅：「就那天我突然有事麻煩了康以凡，為了感謝他所以……」

    「所以就替他們約我出去？」

    「嗯……」安思芩總算坦白。「你……就給我一次面子嘛，好嗎？之后我絕對不會再這樣要求你了，我發(fā)誓。」

    癱往椅背，張曉薇手揉眉心。半晌，她輕咳一聲重新提筆，從書包里拿出自己的行事本查看一陣。

    「補習班中午會有兩小時的用餐時間，我只能給你這么多了。」

    「這樣就夠了！」一聽到張曉薇這么說安思芩簡直喜出望外，「曉薇，謝謝你！」

    「下不為例。」

    她乖巧地點了點頭。

    闔上行事本，張曉薇順勢問道：「所以你是發(fā)生了什么事情？怎么會突然麻煩到學長？」

    「是一場意外，沒什么啦。」安思芩說，「只不過我也不想欠人人情，所以只好拜託你了。」

    「看樣子感覺雖不算大事，但也不能無視。」張曉薇聞言后不禁笑了笑，「同學多年我就幫你這次，不過下次還有的話我可就真沒辦法了喔。」

    「我知道，也不會有第二次了。」她立刻保證，「那我在跟他們約地方，確定后再跟你說。」

    「嗯，盡量不要離我補習班太遠。」

    「知道了。」

    就這樣，安思芩順利替鄭浩廷約成了這次的飯局。只不過礙于張曉薇只有兩小時的空檔時間，他們也不方便跑太遠，最后在康以凡的提議下四人打算到補習班附近的餐館一起吃飯。

    週六，安思芩起床做好家事并替父親準備好午飯后便換裝出門。當她一走出捷運站，就馬上發(fā)現(xiàn)康以凡已經(jīng)在出口等待。

    他一身休間的打扮與平時穿著制服時所表現(xiàn)出的拘謹截然不同，白t搭配一條淺藍色牛仔褲使他更顯陽光。看著對方，安思芩輕快上前。

    她勾起微笑輕喚一聲，康以凡隨即轉身與她相視而笑，「這么快？我還以為會再晚一些。」

    「我不好意思讓人等。」安思芩客氣道，「你等很久了嗎？」

    「我也才剛到?jīng)]多久。」他兩手插進褲袋，撇頭示意，「走吧，鄭浩廷已經(jīng)到人家補習班面前了。」

    「這么快？」

    「他清晨五點就打電話來問我要穿什么，你說他動作快不快？」

    她調(diào)侃：「怎么感覺他很緊張？」

    「這就是人生啊，凡事都有第一次嘛！」康以凡兩手一攤，嘴角勾起無奈。

    從捷運站徒步到張曉薇補習班約莫十五分鐘，在這十五分鐘的路程里，安思芩絲毫不覺得有半點無趣。

    康以凡和她邊走邊聊，兩人聊起了學校的適應狀況，也聊起了她的國中生活。

    「所以你們?nèi)齻€都是從同一所國中畢業(yè)的？」

    「對阿。」安思芩點頭，回想起那天放榜知道自己又要與顧芯凌同校難免無奈卻又安心，「雖然無奈不過還是很高興的，畢竟她們都是很好的朋友。」

    「怎么說？」

    「她們兩個都很會替朋友著想啊，而且也很體貼。」

    「那你呢？」他問，「你也是嗎？」

    她毫不遲疑，「當然。」

    「那以后如果我遇上困難需要你幫忙的話，你會愿意幫我嗎？」

    「如果我?guī)偷蒙厦Φ脑挘疤崾莿e讓我跟你一起殺人放火搶劫之類的。」

    康以凡笑了出來，「你會不會想太多了？我看起來像那種人嗎？」

    「誰知道呢。反正跟我相處久了的話你就會發(fā)現(xiàn)我或許與一開始認識時不太一樣，不過朋友不就是這樣嗎？」

    「所以我們是朋友？」

    「不然呢？」安思芩點頭，「你不是說比較想當我的朋友而不是學長嗎？話可是你說的，你可不能反悔。要是以后我對你無禮的話你千萬不能把學長那套搬出來壓我。」

    「我沒這么幼稚好嗎。」

    「這可難說，誰曉得以后我萬一不小心頂撞你的話，你會不會擺姿態(tài)壓我，這些可是要先說好的。」

    「放心啦，就算你以后真的翅膀硬了騎到我頭上，我也不會吭一句的，頂多回家記在墻上而已。」

    「康以凡，還說你沒這么幼稚。」

    他忽然停下腳步看安思芩，后者忍不住皺眉，「怎么了？我說錯話了嗎？」

    「沒有。」康以凡搖頭笑了笑，繼續(xù)往前，「只是忽然感覺有點奇怪而已。」

    「有什么奇怪的？」

    康以凡又看她一眼，隨后眼望前方，「說了你也不懂。」

    「什么啦，干嘛突然這么說？」安思芩立刻湊到身旁，「你這人的情緒感覺還蠻多變的耶，男生都這樣嗎？」

    「可能就只是忽然覺得與你拉近關係還有些不太習慣吧，畢竟……」

    「畢竟？」

    「畢竟一開始你對我不是挺冷淡的嗎？」康以凡無奈微笑。

    「我哪有。」

    「哪沒有？」他說，「前陣子不管是在那里遇到，總感覺你都有意想跟我保持距離不是嗎？」

    「那是因為跟你還不熟啊，而且又是學長我也只能這樣。」

    「哦？所以意思是現(xiàn)在算熟囉？自從我接到你電話立刻衝到你家去那時候開始？」

    「大概吧。說實在那真的是一次意外，卻也可能是因為這樣，讓我對你比較沒有像一開始的距離感。」

    「既然如此，那我希望以后不管你遇到什么困難，只要我能幫得上忙就儘管找我。」

    「為什么？」

    「因為我希望我們之間可以不要再有任何距離感。」他的語調(diào)不高，柔和的淺嗓聽起來格外溫暖，「所以只要你需要幫忙，我一定都在。」

    與鄭浩廷和張曉薇碰面后，他們四人一塊到補習班附近的餐館吃飯。從入座到點餐的過程中，張曉薇都隨同安思芩的決定而做決定，畢竟若要她認真替自己選擇餐點的話，可能又得耗費一段時間。

    收齊各自的費用康以凡便前往柜臺結帳，安思芩和張曉薇并坐一起與鄭浩廷三人陷入安靜，直到服務生過來主動加水時，安思芩才隨意找了個話題聊起：「學長為什么會想?yún)⒓訉W生會？」

    把玩著手上的餐具，鄭浩廷笑笑，「想讓高中生活豐富一點嘛。」

    「可是這樣不是會更忙嗎？要應付課業(yè)又要忙學生會的事情等等。」張曉薇難得主動提問。

    「所以這就要訓練自己好好安排時間啊，再說，我一個活動長要忙的頂多也就是那些，不像康以凡業(yè)務那么多，重點是他還有辦法兼顧功課，厲害吧。」

    瞥了眼柜臺正結帳的人影，張曉薇好奇，「他是學生會里的？」

    「你們不知道嗎？」鄭浩廷表情看起來有些意外，「他是會長啊，是西大的都知道我們這屆的學生會會長是出名的大紅人，你們不知道？」

    「呃……因為我們是新生所以還不是很清楚。」安思芩尷尬回應。

    一說到康以凡，鄭浩廷立刻像打開話匣子般充滿興致：「從高一入學開始康以凡在學校就很受學長、姐的重視。他那人不單單只是長的好看，運動神經(jīng)和腦細胞也都很發(fā)達，高一時他在籃球校隊里所展現(xiàn)的團隊精神和凝聚力讓大家非常看好也相當喜歡，球技更是厲害。大家原本都以為他會被培養(yǎng)成下屆的新任隊長，只不過他最后卻退出球隊，說實在到現(xiàn)在我還是覺得有點可惜。」

    語頓，鄭浩廷繼續(xù)道：「他那人就是這樣，從我高一認識他到現(xiàn)在有時候也會搞不太懂那傢伙究竟在想些什么，不過我想以他的聰明才智加上理性的性格，他應該不會做出讓自己后悔的選擇。」

    「你這人廢話很多耶。」話才一落，康以凡便從后迸出一句。「在背后討論人家不太好吧？」

    鄭浩廷斜眼一瞥，眼角笑意零星，「干嘛？你又沒做什么壞事干嘛怕人講？」

    對方逕自拉開椅子坐下，拿起水杯啜了口，「我當初之所以會退出球隊是因為我爸不希望我花太多時間在運動方面，畢竟他一直都希望自己兒子能有所成才，也因為這樣所以我才會選擇退出的好嗎。」

    「那你之前干嘛都不說。」鄭浩廷笑的僵硬，「搞的神秘兮兮，放任大家胡亂猜測，還以為你是遇上了什么事情才突然退出的呢。」

    「這有什么好說的？況且我退不退隊對球隊而言也沒太大差異，大家頂多就只是覺得可惜而已吧！」

    張曉薇又問：「那你怎么會想當學生會長？」

    「是這傢伙拉我一起的。」康以凡立刻手指鄭浩廷，「其實一直以來我都只想低調(diào)過活，誰曉得這傢伙會突然想?yún)⑦x學生會干部，為了陪他我這可是犧牲不小。」

    「欸！我是怕你一個大好人才被晾在那，才好心替你報名耶。」

    白他一眼，康以凡突然嘆氣，「唉，反正再當也沒多久了，會長任期都只有一年，下學期干部們又會重新票選。」說著，他看了眼張曉薇與安思芩，「怎么樣？下學期你們有沒有興趣參加？」

    「才不要。」兩位少女異口同聲，而后安思芩又說：「我們可能沒那么多時間。」

    「只是訓練自己多一份經(jīng)驗嘛，到時如果你們改變主意的話歡迎隨時來找我們。」鄭浩廷微笑說道。

    短暫結束話題，餐點同時也被服務生端上桌面。拿起叉子，安思芩邊翻攪邊聽著對面兩人有一搭沒一唱的聊天內(nèi)容，心思忽然飛回遠方──

    國小三年級那年，運動會結束的那一天，安思芩獨自揹著書包緩步離開校門。徒步回家的路上，她一直想著自己在跑大隊接力時所發(fā)生的意外，以及那個男孩對自己所說的那一番話。

    他，是誰？

    只是個路過的同學嗎？

    一路上，她一直好奇著對方身分，也很想知道當時的他為何要安慰自己。從那天過后，安思芩時常有意無意的注意周遭，不管身到何處總會多看身旁兩眼，默默地希望自己可以再次見到那位同學，親口對他說一聲謝謝。

    可是，她卻再也沒有見過。

    有時候她甚至會想，那天出現(xiàn)眼前的男孩會不會只是個幻影？又或者是自己腦海所投射出來，希望能有個人能在當下?lián)崞阶约旱那榫w所產(chǎn)生的幻覺？

    但每當她一想起那一字一語的溫嗓猶如真實般出現(xiàn)過自己面前時的那一剎那，她又會忍不住告訴自己，那些話、那個男孩，都是真的。

    如同她過去的生活那樣，一切都曾經(jīng)存在。

    只不過隨著時間的飛逝，家庭變化的影響，她將這份記憶及好奇在不知不覺里藏了起來。儘管時間都已經(jīng)過去多年，在某些時間、某些情況下她偶爾還是會忍不住想起，想起那造就她座右銘的人。

    如果可以，她好想再見見那個男孩；如果可以，她好想親口對他說一聲感謝，感謝他適時的安慰帶給她人生能夠堅持下去的理由，感謝他曾經(jīng)片刻出現(xiàn)在自己的生命中，給予她最受用的力量。

    如果、如果、如果……

    叮咚──

    一聲訊息打斷了安思芩過往的回憶，待她恢復思緒后，一旁三人仍舊間聊。馀光看過張曉薇，雖然她對于學長們的話題感到不是很能融入，不過卻也看得出來她很努力讓氣氛別陷下尷尬，偶爾會接個一、兩句問話來回應他們。

    心里稍微放心了點，安思芩從桌面上拿起手機點開查看簡訊，雖然不知道顯示的那組號碼又是出自何人，不過當她一看見訊息內(nèi)容，心底也大概有數(shù)──

    ──：「你還有再找打工嗎？有的話我這有一份不錯的工作可以給你試試看。」

    除了顧芯凌、除了胡稚兒，以及一旁的張曉薇之外，知道她在找打工的大概就只剩下那個人了吧！

    奇怪，這些人到底都是從哪知道自己的手機號碼？該不會又是透過顧芯凌得到的吧？

    那個大嘴女……

    安思芩很難不這么想。

    ──：「有阿，什么工作？跟我說看看。」

    發(fā)送回覆后沒多久，對方又傳了一則過來。

    ──：「就是上次帶你跑路的咖啡館，我表姊說店里最近想再找一名工讀，有興趣的話你下午可以過來一趟。」

    ──：「那我吃飽飯后就過去一趟，你會在那邊嗎？」

    ──：「嗯，我周末都在。」

    片刻，安思芩又迅速地敲下簡訊回傳。

    ──：「那太好了！如果真的可以工作我一定會超感謝你的！」

    ──：「很期待你對我的感謝，不過麻煩別再我面前太感動，不然我會不知道該怎么辦的。」

    ──：「放心啦！我只會默默地在內(nèi)心感動，不至于在你面前痛哭流涕的，哈哈！」

    ──：「千萬別，我這人最怕的就是看見女生哭。所以拜託你，就算最后你沒有被老闆錄取也千萬別難過，畢竟你沒聽說過一句話嗎？『哭了，就是認輸了喔！』。人生在世都要向前看，千萬別因為一時的難過而打敗自己，知道嗎？」

    有那么一瞬間的流動，在安思芩的世界中有過短暫的，剎那的，靜止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