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
卓觀垂首奉承著那些他早已爛熟于心的話,躊躇片刻,竟像下定了什么決心一般,徑直跪到她跟前。 “此一途,臣會鼎力護殿下周全,不會讓殿下受半分傷害,還望殿下回京之時,能夠收回成命。” 江禾微微蹙眉:“你是何意?” “……臣心有所屬,并不配做殿下的駙馬。” 第62章 命懸一線 “放肆!”蘇歡搶先一步怒斥道, “長公主殿下選中你是你的榮幸,只有她退你婚的份, 你哪里有提這要求的資格!” “好了。”江禾拍拍她的手, 眸中平靜,“你這般大膽,可經過你父親允許了?” 卓觀緊緊抿著唇, 搖了搖頭。 “罷了,旅途勞頓, 甚是無趣, 你同本宮講講你這心上人, 有意思的話,本宮或許就準了你。” 她都這樣明晃晃地遞給他臺階了,可他仍是低著頭, 望著下方出神。 “那算了。”她伸出根手指挑起他的下頜,又在他那張棱角分明的臉上輕輕撫摸著, “卓小將軍生得的確不錯, 本宮便勉為其難收了吧。” “殿下。”他終于開了口, 整個人微微發抖,“臣并非不愿告知殿下, 只是臣愛慕之人……只是臣的一個婢女。” “連你都覺得她的身份羞于啟口, 又有誰會看好這樁婚事呢?”她淡淡道,“就算本宮退了你的 婚,你大抵也無法如愿以償。” “……”卓觀沉默片刻, 方叩首道,“臣明白了, 謝殿下。” “你還知道指導別人的感情。”蘇歡在她身側小聲道, “自己的都還是團亂麻。” “你一天不提這茬, 就活不下去是不是?”她笑鬧道,作勢去推她,“渴了,快去給我倒茶。” “好好好,這么快就學會使喚我了。” 她二人十分相熟般地斗著嘴,讓卓觀一時間有些無所適從,他默默起身坐回角落,抱著一柄劍,在面前展開一幅大沅山河圖。 帝京偏北,再加上考慮氣候原因,此一行便先直奔南方邊境,再經由各座主城,逐步向北,抵達北境時,再行折返。 皇室巡訪,自是有人開路報信,是以走走停停數不清多少日后,江禾才終于看到了熟悉的嶺南風景。 “怎么感覺,比上次來要走得久了些。” “這是皇家車隊,又無緊急災情,匆匆忙忙恐會失儀,便一路緩行。” 江禾輕聲向蘇歡解釋道,又朝著急忙迎上來的官員溫和一笑,毫不怯場地應對著。 她來此處,無非便是翻翻賬,查一查文書往來,親自走訪下當地百姓,故而絕大多數地方官都盡全力配合著,有那負責任的,還會拉著她走遍各個角落,陳述百姓所愿,以求上達天聽。 偶爾也有些不長眼的,捏著她的身份大肆批判,通通被她抓過來打了一頓,又好生查了下他們的政績,夸大造假之處,她盡數記錄在側。 每隔半月,她便會換上一個地方。 在江南一帶停留時,伴著風中淡淡的桃花香氣,她于一方小木橋上,收到了裴淵的第一封書信。 “江南多雨,水寒風涼,切記添衣,書院諸事皆順,無需分心掛懷,盼歸。” 寥寥數語,卻讓她有些心安,奈何巡訪之事眾多,日日皆要去當地的不同官署視察一番,她往往是看過了便順手放在一邊,直到想起來時才信手一封寄回帝京。 她信回得不及時,而裴淵那邊卻次次準時送過來,起初相隔一月,隨后便是二十日,十日,她便知,她離京城是越發近了。 “近來暑氣極盛,日間難熬,蓮子羹幼時常飲,今亦甚合時宜,其方手書于信后,可交由隨侍調制。盼歸。” “秋風漸起,此地沙塵尤多,不宜往來街中,可稍緩數日再行巡察。書院新入學子眾多,日益繁盛,勿念,盼歸。” 她這一路上所收到的,盡是他的關懷與對書院狀況的陳述,卻從不見他說自己近況如何,偶爾她好奇回信去問,也只得二字“尚好”。 他這不可一世的百官之首,愛她愛得熾熱,孰料落筆時卻十分小心翼翼,生怕輕薄了她一般。 思及此處,她也會忍不住笑上一笑,隨后又在風中打個寒顫。 “想你家裴先生呢?”蘇歡歪著腦袋湊到她身前,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調笑道,“這都快冬日了,仔細算算咱們都出來半年了。” “嗯,去完北境最后一處,便該回京了。”她將厚實的斗篷裹了裹,“這一路上雖也遭到不少質疑,但好歹還算順利。” “見識到長公主殿下的手段,再不服他們也得憋著。”蘇歡輕哼一聲,“我也算是大開眼界,貪銀子的,作威作福的,這些地方官真是為所欲為。” “無妨,大部分地方都是風調雨順,官民齊心的,大沅又是個豐年。” 說著,她迎著寒風,踏入了祁連城的官署。 “參見殿下。”那主事之人名喚徐彥,堆著笑將她往主位上引,“這些都是祁連城近些日子的賬簿,年底進京述職時,下官也會帶去帝京。” “好,徐大人不必客氣。”江禾應道,輕車熟路地翻開那賬本,卻忽然一下怔住了。 這個手感……這絕不是帝京年年分發下去,供各地記錄賬務的白鹿宣! “怎么了嗎,殿下?”徐大人遲疑道,“可有何不妥嗎?” “無事。” 她鎮靜答道,心底卻如翻涌的波濤般五味雜陳。 這些日子里,她也未嘗沒有見過賬本里有作假的條目,可偽造一整冊賬本之事,幾乎是聞所未聞。 若她猜得不錯,那此人未免太膽大包天了些! 這事并非目前的她所能掌控的,她必須回去稟報皇兄再做決定。 她裝作不知情的樣子仔仔細細看完了一整本后,方開口道:“祁連城的賬務一向做得好,齊齊整整,本宮看著也舒心。” “殿下謬贊了,下官職責所在。”徐彥恭謹道,“殿下抵達我祁連城之時便已不早了,眼下天色愈深,北地苦寒,不若殿下先行休息,明日再去轉轉。” “可以。”江禾不動聲色地允道,帶著人便向外走去。 “來人,為長公主殿下帶路!” 徐彥喊完這一嗓子,看著她的背影,面上掛著的笑逐漸冷了下來。 立在他身側的小官見狀立即道:“大人,長公主似乎是發覺了什么。” “不過是一個公主,竟然能看出這白鹿宣是假的。”徐彥冷笑道,“看來,是留不得了。” “這……大人,她可是當今圣上唯一的meimei,殺了她,我們都會沒命的!” “放她回京,你覺得我們就能有生路了嗎?這北地多豺狼,她若是一個不小心被狼吃了……” “下官明白,這就去辦。” - “你確定沒有弄錯嗎?” 是夜,蘇歡和卓觀都被她悄悄喊了進來,聽罷她的陳述,二人無不驚異萬分。 “我確定。”她斬釘截鐵道,“我去過皇兄書房很多次,也曾對這紙十分感興趣。” “難怪那位徐大人要匆忙趕殿下走。”卓觀皺著眉道,“殿下當真是聰穎,此事確實不該打草驚蛇。” “明日我簡單轉一圈,便回京。”江禾摩挲著白玉茶杯,心下莫名不安,“此地不宜久留,都切記莫將今日之事說出去,一切等回去再說。” “好。”蘇歡點點頭,“今夜,我和你一起睡吧。” “殿下放心休息便是,臣在門外守夜。” 卓觀話音剛落,忽憑空響起一聲暴喝:“抓刺客——!” 江禾心中一驚,只聽得外面腳步聲大而凌亂,漫天火光透過窗紙,竟使屋內亮如白晝,還未及他們有所動作,她的門便被人一腳踹開。 “你們放肆!”卓觀拔劍出鞘,擋在她二人面前,“這是長公主殿下下榻之處,你們卻不清不楚闖進來,究竟抓的哪門子刺客!” 然而來者絲毫不欲同他辯駁,提刀便沖了進去,與他刀劍相接,守在附近的巡訪軍隊此刻也急忙趕到,奮力護主,一時間,場面混亂不堪。 “殿下快走!”卓觀怒吼一聲,為她生生殺出條路,“離開這里!” 江禾遞給他一個感激的眼神,沒有多作猶豫,拉起蘇歡便朝外跑,北地士兵見狀,立即跟了上去。 她跌跌撞撞地狂奔著,身后士兵舉著火把似鬼魅般如影隨形,可仔細看來,他們分明能追上她,卻始終與她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她閉著眼,不知跑了多久,終于力竭摔倒在地上,眼前一陣眩暈,她努力想去看,卻只看到一片漆黑,身邊的蘇歡也不見了蹤影。 “歡歡,歡歡,你在哪?” 她費力地爬著,哭喊著,可目之所及之處,除了枯枝與沙石,再無其他。 刺骨的寒風襲來,她終是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她明白,必是徐彥想要殺人滅口,想讓她死在這荒郊野外,而她決不能讓他如愿。 她漸漸習慣了這夜色,借著黯淡的月光一點點向回摸索著。 太冷了。 她完全沒來得及披上厚袍子,故而在看到道旁一座廢棄的房屋時,縱是心中害怕不已,還是硬著頭皮轉了進去。 否則,她當真要凍死在這冬月里。 她尋了個角落瑟縮著,等待天明。 昏昏欲睡之際,她忽然感到有什么東西在啄她,費力抬眼看去,才發覺竟是裴淵的那只信鴿。 自她回到京城附近的城池后,裴淵為求快捷,便不再差人送信,反而換了他訓練多年,用來傳密令的信鴿與她書信往來。 “我在這里,你居然也能找到我么?” 江禾喃喃開口,拆下那頁小箋,無暇去看那信上的字,將手指湊到嘴邊,欲寫些求救的話,可剛要咬下去,她又立即停住了。 北地多野狼,她并不知她現在在哪里,若是有了如此重的血腥氣,難免不會引來些什么。 思索片刻,她將那小箋在自己擦破了皮的腿上用力地貼了貼,借著月光,她看到了小箋上星星點點的一點血跡。 她將它重新卷好,放飛了那只信鴿,呢喃道: “救我。” 第63章 攬她入懷 狂風呼嘯著, 幾乎要將外面的一切都撕碎。 她抱著腿蜷縮在門后的角落里,將頭深深埋了進去, 止不住的淚水打濕了衣裙, 卻不敢發出任何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