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
即使他使些手段強逼著江晏替他將冤情大白于天下,沒有實質的證人或證據,也不過是徒增些被人戳脊梁骨的談資罷了。 “你一輩子也別想知道它。” 腦海中浮現出江禾對他說這句話的場面時,他幾乎要將牢門砸碎。 她做到了,做到了!當那人被鐵鏈拴住四肢的時候,怎么可能會有這般尋死的機會! 這比一千句狠話,一萬頓責打對他造成的傷害都要高上數倍,她一心想幫她的朋友,卻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擊潰了一個人幾乎全部生的希望。 他面上現出陰鷙的神色,不顧周圍人的驚呼,一把將江禾拽了過來,又在眾目睽睽之下將她抵在灰暗的墻上。 “你……還喜不喜歡我?” 他濕熱的氣息打在她的臉頰上,眸中卻仿佛凝了冰霜。 這般肆意妄為的行徑讓她有些緊張,她偏過頭去,呵斥道:“放開!” “我問,你還喜不喜歡我!” 他驟然抬高音量,她微怔了下,毫不示弱地回敬道: “不喜歡,你還要我說多少遍!” “我們有及笄之約,”他牢牢扣住她的手臂,“年底過了生辰,你嫁給我?!?/br> “童言無忌罷了,也要當真嗎?”她嗔怒道,用眼神示意他去看向她空無一物的手腕,“你送的鈴鐺,早已經被我摔了,我們從未有過瓜葛。” 他緩緩放開她。 他作為僥幸逃出來的一縷孤魂,活在這世上的原因不外乎兩點,一是替父報仇,一是與她喜結連理。 她間接掐斷了他的第一條生路,眼下,又一口斷絕了他的另一條生路。 活該。 時至今日,他給自己留下的評判只余這短短兩字。 他曾經為了這冤案不斷地傷害她,而她,最終也用這冤案,重重地打了他一記響亮的耳光。 或許在那場大火燒起來之后,他們二人青梅竹馬的情意,就應當斷掉了。 萬念俱灰。 他慢慢轉身,走了幾步,選了個空曠的地方。 ——隨后,他從腰間拔出劍,手上一用力,竟狠狠地向自己的脖頸抹去! “公子!” “裴淵!” 鮮血噴薄而出,甩在牢房的墻上,好似點點梅花開放,就如同他身上始終擁有著的、被她所喜歡的,冷梅香。 耳畔似乎有人在喊他,但他已聽不分明,漸漸失去了意識。 第50章 噩夢 他做了一個很久很久的夢。 夢里, 他又一次站在了那朱紅色的宮墻下。 那日他本是匆匆而過,奈何被人丟了滿頭的杏花瓣, 不得不抬頭去看那罪魁禍首。 抬眼間, 他瞧見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團子坐在琉璃瓦上,手里拿著一把被她薅禿了的花枝,正笑盈盈地看著他。 彼時他剛剛隨父親從邊境回來, 見狀有些不悅:“你是何人,竟這般大膽?” 她好像并不怕生, 用稚嫩的嗓音答道:“我叫江禾, 你又是誰呀?” 他怔了片刻, 俯身下拜:“見過公主殿下,臣不知殿下已經……長這么大了?!?/br> “你認識我嗎?”她歪了歪小腦袋,“他們都說我還小得很, 你怎么說我長大了,你這人好奇怪?!?/br> 他笑著搖搖頭, 沒有告訴她此前尚在襁褓之時, 他還在皇后的鼓勵下, 試著抱過她。 “殿下怎么一個人坐在這么高的地方?跟著你的嬤嬤呢?” “我讓他們把我放上來的,不要怪他們……嗯……我剛剛說渴, 他們去幫我拿水和吃的了?!?/br> “那也是膽子太大了, 真出點事怎么辦?”他微微蹙眉,斥道,“快下來, 危險。” “我不敢下……” 他年紀也不大,只得四處看看, 找來幾塊石頭墊在自己腳下, 直到快能夠到她時, 他張開雙臂,溫和道: “到我這里來?!?/br> 小公主嬌俏地笑起來,徑直撲到了他的懷里,任由他抱著,一點點從石塊上小心地挪下來。 他告訴她,他叫宋旻,是當朝首輔家的孩子。 “我記住啦?!奔词沟搅似降厣希€是不肯下來,“以后,你要常常進宮陪我玩哦?!?/br> 他其實想說,這樣似乎不太合規矩,但看著她清澈的眼眸,還是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他也可想而知,回到家后,父親該是多么震怒。 “那是咱們大沅唯一的嫡公主!” 他跪在地上,被父親聲聲訓斥著。 “你居然、你居然把她一路抱回宮,那么多人都看見了!你一個外男,知不知道你這是在冒犯公主!” “行了行了,”他的母親在一旁勸道,“那咱們旻兒不也還是個孩子嗎?孩子之間,哪有你們想得那么復雜?!?/br> “你慣會護著他!滿朝文武都盯著咱家呢!” 父親跺跺腳,憤憤離去。 “你給我在這跪好了,我替你去和陛下解釋!就知道捅婁子。” 他一向聽話,在此事上卻與父親產生了極大的分歧,即使被百般警告,卻還是時時跑進宮里去陪她玩,一來二往也熟絡起來。 “這個送給你。”她小心翼翼地遞出去一個略顯粗糙的手繩,“我編的……你不要嫌它丑?!?/br> “很好看。”他溫柔地夸贊道,笑容仿佛春日暖陽一般和煦,“我會時時刻刻帶在身上,永不離身?!?/br> “那這算不算定情信物了呀?” “……你從哪里學的這個詞,小孩子不要亂說?!?/br> “我不管。”她迎著日光,愜意地伸了個懶腰,“我長大后,就要嫁給阿旻哥哥!” 他剛想開口說什么,眼前的場景忽然變得扭曲起來,頃刻間,天降大雨,整個世界昏沉陰暗,只剩下他一個人。 “禾兒,禾兒?” 他大聲呼喊著,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雨水將他從頭到腳都淋透,恍惚間,他看到一道道黑影,在他身旁快速穿梭著。 “宋家的余孽,是宋家的余孽!” “陛下待他們家這么好,他們居然想謀權篡位,真是狼子野心!” “他爹本來就不是 什么好東西,天天在朝堂上說一不二的,我看,死了活該!” 種種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他痛苦地蹲下身,抱頭喃喃著:“不是,我爹娘不是……” 一道閃電將天空倏忽間照亮,緊接著便是一陣悶雷,那些黑影隨著這聲炸裂一下子消失了,再抬頭時,竟是江禾在一步步向他走來。 “禾兒……你相信我嗎?” 她沒有理會他,只道:“我要嫁人了?!?/br> “他是誰?!我們明明說好的……” “幼時的玩鬧罷了,再說了,我也不可能嫁給一個罪臣之后。” “我不是罪臣之后!” 他撲過去,卻什么都捕捉不到,眼前的一切都變成了虛空幻影,而她也消失不見。 “我一點都不喜歡你了,別白費力氣了?!?/br> 她的聲音漸漸消散,他癱倒在地上的水坑里,眼睛死死地盯著前方,大吼道: “不——” 他猛然睜開眼,全身冷汗連連,好似剛從水中撈出來一般。 “公子,公子醒了?”紅鳶驚喜地叫起來,忙不迭問道,“您怎么樣,有沒有好一些?” 他有些茫然地看向圍著他的一群人,卻沒有搜尋到他想見的那個身影,便緩緩問道:“禾兒呢?” “您怎么還心心念念著她。” 紅鳶小聲抱怨了一下,又同他說了實情。 “長公主殿下因為私自干涉刑部尚書之事,被陛下罰了禁足,一直沒出來?!?/br> “……這樣。”他費力地支撐起身體,“我居然還活著……我躺了多久?” “三天了?!?/br> “這些人都是宮里的太醫。”他四處打量了下,“皇帝竟然不想我死嗎?” “陛下巴不得您……您出事呢,怎么可能救您。” 紅鳶接過藥碗,遞到他嘴邊。 “是長公主殿下差人來的,說之前您在小村莊里救了她一命,她現在回救您一次,此后便……兩不相欠。” 他狠狠地抖了一下,推開藥碗便要下床,紅鳶哪里肯允,急忙去攔他。 “公子,您不要命了嗎!” “讓開?!?/br> “您現在去了,也見不到她,倒不如養好身子再去找她!”紅鳶微帶了些埋怨道,“您的身子前段時間好不容易養得差不多了,眼下又跟以前一樣了?!?/br> “……反正也是好不了的?!?/br> 裴淵低聲嘆了句,又自己端了藥碗,坐回床上一點點喝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