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jié)
纖纖玉指捻開金絲云緞車簾,一張如雪般白皙嬌嫩的小臉便探了出來,一雙蛾眉似那蒼黛遠山,墨色的眼瞳圓而清亮,淺桃色薄唇微微抿起,端得是花容月姿。 她身后的那位男子彎著身,仔細地攙扶著她,如明月般清朗的臉龐上不見任何表情,似是刻意想要低調(diào)些,著了玄色衣衫,卻更顯三分清貴。 江禾一雙美目流盼,落在了那位略有些駝背的小太監(jiān)身上。 “麻煩德公公了。”江禾不帶任何情緒地客套著,和煦的風(fēng)將她的三重繡鶴袖衫吹得盈盈飄動。 “公主殿下客氣。”德公公誠惶誠恐地弓著身,“宮規(guī)禁止馬車入內(nèi),奴才已經(jīng)為公主備好了轎攆,請殿下移步。” 眼前這座轎子用上好的木頭制成,轎身用金絲刻了小鳳,大紅色的軟墊鋪得極為齊整,高懸的紗幔隨著微風(fēng)輕輕飄動。 江禾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心中雖有不適,仍依言上了轎。沿路的宮女與侍衛(wèi)紛紛向她行禮,裴淵行在她身側(cè),時時注意著四周的動靜。 金嶺王宮并不大,還未及她收拾好情緒,一座莊嚴的宮殿便出現(xiàn)在眼前。 “陛下與太子殿下已然在殿內(nèi)等了,江禾公主請。” 德公公做了個邀請的手勢,江禾應(yīng)聲下轎,拾階而上。殿內(nèi)主座上那位束著發(fā),頗有些威儀,身側(cè)坐著位矜貴的美婦人,二人含著笑打量著她。 而殿下那位少年,卻七拐八扭地倚在柱子上,嘴里叼著根不知從哪拾來的草葉,抱著雙臂,眼神似有若無地在她身上游蕩。 “大沅公主江禾,見過金嶺國主。” 她施施然一禮,收斂了平日嬉鬧的模樣。 “好孩子,不必多禮。”國主笑意極盛,不住點頭,“早些年雖和你父皇定下婚約,卻一直無緣見你,如今一看,當(dāng)真溫和有禮,明艷動人。” “多謝國主夸獎。” “來,禾兒,上前來。”那位美婦人身居后位,正是太子齊明的生母,她溫和地向江禾招招手,示意她過來。 江禾依言過去,雙手被她緊緊地握在手里,她瞧了又瞧,歡喜道:“我可太喜歡這孩子了,齊明得了你,當(dāng)真是他的福氣。” 被喚作齊明的少年不住地抖著腿,此刻聽了這話,默默地朝梁上翻了個白眼。 “誒,怎得禾兒身邊,還跟了個如此俊美的男子?”王后注意到了下面站著的裴淵,出聲問道。 “他是我的先生,替我看看未來的夫婿,應(yīng)當(dāng)無大礙吧?” “原來如此。”金嶺皇帝笑著撫掌,“曾聽聞江禾公主貪玩愛鬧,如今一看卻是十分知書達禮,想來定是這位先生教得好。” 裴淵淡淡道:“陛下謬贊,我朝公主一向識文明理,非小人之功。” 江禾面上微紅,悄悄回頭去看他,得了一個安心的眼神。 “也罷,剩下的時間,就給孩子們吧。”王后笑了笑,喚來齊明,“帶公主去花園逛逛,晚些時候,咱們一同用個晚膳。” “行行行。”齊明將口中叼著的草葉吐掉,大手一揮,“跟我來吧。” 瞧著他的模樣,江禾心生不喜,卻還是不動聲色的跟了上去。 - 青石路首尾相銜,花海延綿,幾乎望不到邊。江禾心不在焉地跟在那人身后,一路走走停停。 “花來咯——”前面的齊明忽然轉(zhuǎn)過身,嬉皮笑臉地將一株斗雪紅獻寶似的送到她眼前。 “你……”江禾受了些驚嚇,不悅道,“別突然襲擊別人。” “你是真無聊啊。”齊明隨手將花丟回草叢,“我身邊盡是那些唯唯諾諾的女子,我聽人說你頑劣不堪,日日逃課,我還期待得緊呢,不成想你也是這樣。” “讓太子殿下失望了,所以我們這樁婚事……” “還是得結(jié)。”齊明嘿嘿一笑,“皇后嘛,端莊溫婉些也正常,我再找些活潑的主進宮來同我玩就好了。” 江禾聽罷怒極,斥道:“你是不是真以為自己是個什么好東西,誰都要巴巴地嫁給你?像你這種紈绔,被人丟到山里喂狼,狼都要覺得晦氣。” “對對對!”齊明來了興致,“我喜歡你這樣,別裝了,我知道你在裝。” “你這里有什么問題?”江禾指指自己的腦袋,“欠人罵你?” “這倒沒有。”他借力竄上了身旁一棵古樹,坐在樹枝上,吊兒郎當(dāng)?shù)鼗沃龋皩ば纷勇铮斩酥惺裁匆馑肌!?/br> 江禾沒有再搭理他,恰好走得有些累了,便尋了個藤枝秋千坐下。 “誒,你什么時候嫁過來?” “入土之后。”江禾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 “那也行,做一對亡命鴛鴦也不錯,哈哈哈哈……”他大笑起來,幾片樹葉隨著他的動作搖落在空中,“不對,這么多小美人,我到時該和誰做這鴛鴦呢?” 江禾重重地將落在她身上的那片扔在地上:“我很討厭你,斷無可能嫁到這里。” “這個事都是他們決定的吧,你說不嫁,就有用?”齊明搖頭嘆了嘆她的天真,“你說你討 厭我,那你喜歡誰?你那個……先生?他有點老吧。” “老?”江禾有些被氣笑了,“他不過弱冠的年紀,你日日鼻孔朝天不瞧人,也該挑些機會長長眼才是。” “哦——你喜歡他。”齊明狡詐地笑了笑,“我要告訴你父皇。” “現(xiàn)在就去。”她冷冷開口,再未給他什么好臉色,“如此在乎別人,不若先關(guān)心自己這個位置坐不坐得穩(wěn)。” 氣氛驀然冷了下來,她聽見齊明壓抑地開口: “我坐不坐得穩(wěn),與你何干?” 作者有話說: 今天也是想要將齊明丟進山里喂狼的一天w 第7章 牢籠 “注意你的態(tài)度。”江禾冷聲道,“本宮再怎樣,也是大沅唯一的嫡公主,你若執(zhí)意要開罪本宮,也別怪大沅不客氣。” “小公主,你可別傻了。”齊明放聲大笑,“我但凡多去去你的寢殿,明面上對你和善些,便能落個琴瑟和鳴的好名聲,大沅感激我還來不及呢。” 江禾在寬袖中默默攥緊了拳頭,薄唇微微發(fā)抖。 “還有啊,”齊明俯身湊近她,伸手去拉她的手,眼神中多了幾許風(fēng)流,“我自有方法坐穩(wěn)這個位置,而你就算不嫁我,也終會嫁給別人,金嶺雖不如大沅遼闊,但一國之后這個身份,想來還是不錯的,是不是,小美人?” “別碰我!”江禾狠狠地甩掉他的手,眼角因情緒起伏有了淚花,“對,你們可以努力得到你們想要的,而我們無論怎么爭斗,不過是嫁這個人或者另一個人的區(qū)別。” 一陣大風(fēng)吹來,一株艷紅色的花被生生撕落了數(shù)片花瓣,唯余光禿禿的根莖任風(fēng)肆虐,卻百拂不折。 “但是,我想做的事,就一定會做到,你遲早會明白的。” 感受到她眼中的堅毅,齊明愣了愣,停在半空中的手緩緩落了下來。 “你……很有意思。”他低聲笑了笑,“這些年我流連花街柳巷,見慣了小意溫柔,你倒是讓我眼前一亮。” “太子殿下原來這么不干凈。”江禾面如冰霜,一刻也不想多待,“失陪了。” 她大步離開,齊明瞧著她的背影漸行漸遠,嘴角的弧度越發(fā)地大。 - “先生……”江禾一回到住處便撲到了裴淵懷里,任他怎么拽也不肯下來。 “怎么了?”裴淵噙著笑,輕輕為她擦著淚,“人都見完了,怎得還在哭?” “我真的死也不會嫁給他的。”想起在花園中的對話,江禾憤恨道,“我從來沒有見過像他這樣討厭的人,游手好閑、目中無人,還……還沾花惹草!” 她說得委婉,裴淵卻會意般地點點頭:“不錯,此人臣第一眼看時,也甚為不喜。” “先生都這么說了,那我更不要來了。”她撇撇嘴,撒嬌道,“先生去同父皇說好不好?” 他苦笑著搖了搖頭:“兩國聯(lián)姻本是板上釘釘之事,臣人微言輕,實在無力。” 眼見她的淚珠如斷了線般落著,裴淵輕嘆一聲,補充道:“但……可以拖,你若實在不喜歡,待臣將來能說得上話,為你另尋一處好人家。” 江禾敏銳地捕捉到了他話里隱藏的意思:“先生有野心。” “為官者,多少都會有吧。”裴淵淡然道,“不是什么稀奇事。” “我會幫先生。”江禾仰頭看著他,仍泛著淚光的眼睛卻異常堅定,“只要先生想。” 裴淵沉默良久,回避著她的目光。接近她,獲得她的信任,再利用她的身份登高本就是他計劃里不可或缺的一步,如今她主動提出要幫自己,心中卻莫名泛起一絲苦澀。 “好。” 他終是點了頭。 江禾松開環(huán)著他的胳膊,思索道:“我不想嫁人,如果我不成親,會怎樣?” “如若小殿下一心如此,臣自然是支持的,但若小殿下將來有心悅之人,臣還是會希望小殿下幸福。” “我有呀。”江禾一掃陰霾,重新變得靈動起來,“先生將來也不必為我尋好人家了,我覺得先生就是個好人家。” “小殿下方才還說不想成親。” “那是江禾的想法。”她調(diào)皮一笑,“不是禾兒的想法。” “強詞奪理。”裴淵沉聲道,“小孩子懂什么是喜歡么?我說過,莫要冒犯先生。” 江禾反駁道:“我不是小孩子了,按大沅的律法,明年生辰過后,我都可以成親了。” “所以,小殿下若不想嫁去金嶺,就該趁這一年多讀些書,做出些事情,好在陛下面前說的上話。” “就一年了呀。”江禾軟糯道,“那先生還不快點趕在我聯(lián)姻之前,把我接到府上。” “你拿我兜底?” 裴淵好看的眉此刻重重地擰在一起,莫名起了些火,語氣中多少帶了些怒意。 “先生又兇我。”江禾踮起腳,費力地去撫平他的眉,“明明只比我大上七歲,卻比我父皇還會教訓(xùn)人。” 他側(cè)身去躲,踱步去了窗邊,將骨節(jié)分明的雙手緊緊地背在身后。 “好了,說正事,我不逗先生了。”江禾看了一眼天色,“很快就要到晚宴時間了,我應(yīng)當(dāng)怎么表現(xiàn)才能讓他們死心?” “你在逗我?”裴淵怒意更盛,猛地轉(zhuǎn)過身來,墨黑色的眼睛里宣泄著不滿,讓人見了便有些心生懼意。 “先、先生……”江禾莫名瑟縮了一下,“怎么了嘛……” 裴淵身上那清冷出塵的氣息此刻甚至都消散了些許,他這自小疼愛的meimei如今生得粉腮嬌顏,對他不住說著撩撥他心弦的話,他方有些亂陣腳,她卻說只是在與他玩鬧。 “無事。”裴淵整理了下情緒,開口又是三分冷淡,“和未來的夫婿和父母用膳,記得表現(xiàn)地好些。” “先生,你好記仇呀。”江禾假意抱怨道,“你之前在馬車上惹我不開心了,還欠我個罰,現(xiàn)下我便罰你陪我一起吃這頓飯。” “臣不去。” “你要去。”她面上浮上一絲嬌笑,喚了小葉陪她去重新梳妝打扮,“這是公主殿下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