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我只是希望他不要忘記前車之鑒。老程當年就是自命清高又不聽勸,才弄出這么大的事故。” 謝淮始終保持高度警惕,也將他們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原來他父親手里沾過人命啊。 腳步聲漸行漸遠,手機也在瞬間重重摔落在地。 秦軼言同樣聽見了走廊上的對話,聽得比任何時候都清楚。 這些年來,他忍受過幾百個在床里輾轉反側的失眠夜晚,承受過轉專業初期搜集文獻大海撈針的苦悶壓力,也經歷過情緒失控時把刀片架在自己手腕上的抉擇。他以為自己什么都能忍了,可唯獨這件事,永遠都放不下。 父親“畏罪自殺”后,家人都在為他四處奔波,爺爺和母親因為cao勞過度相繼去世。21歲那年,他陸續送走了生命中最重要,也是最后的三位親人。白天醒來籌錢還債,晚上回家后坐在靈位前,整理母親遺留下來的手稿。 外人冷眼旁觀,總會故作惋惜地說:程鑫一生為國為民,怎么生出這樣造孽的兒子;秦詩媛出自書香門第,才華橫溢,怎么會嫁給這種男人當老婆。 但他們根本不知道,秦母臨死前也沒有說過一句怨言,而是把秦軼言喊道床前,拜托他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只要活著,就會有希望。 母親病危后,支撐他為父親翻案的精神支柱也搖搖欲墜。面對咄咄逼人的受害者家屬,他無數次動過和他們同歸于盡的念頭。 反正他沒有監護人了,等他死后,沒人為他的行為負責,也無人為他的離去吊唁。但是最后,他還是憑借從小嚴苛的家教,一點點把自己扳回了正道。 可秦程兩家三代人,終究還是被自己熱愛的事業背叛了。就連他轉專業后,從事的研究依舊沒有脫離建筑領域,每當他出去開會交流,碰到業內知情的前輩,總會聽別人說“那個是他的兒子”,然后換來旁人會意、同情的眼神。 “咳咳——”心臟終于因為高頻的跳動開始抽痛,秦軼言難受地垂下頭,幾滴殷紅的血珠順著鼻腔流出,灑在胸前的灰色毛衣上。 “你怎么了……”謝淮看著眼前的景象,目瞪口呆。 秦軼言的臉色慘白如紙,眼里混沌無神,唯獨唇瓣被鼻腔里流出的鮮血染紅了一道。 一瞬間,他甚至以為秦軼言是從尸山血海里爬出來的鬼。 謝淮被嚇得打了個冷顫,心想得趕緊幫他止血,結果把外套褲子所有的口袋翻遍了也沒找到餐巾紙。丟在地上的電話依然在倔強地閃光,謝淮不顧他的同意,按下了接聽鍵。 “喂!小秦你在哪兒,發生了什么事?”電話那頭是個急切女聲。 “是肖醫生嗎?”謝淮環顧四周,往儲物室深處放備用紙巾的櫥柜走去,一邊自報家門,“我叫謝淮,是他的學生。我們剛才和別人發生了爭執,他有點受刺激。” “知道了,把你們的具體位置報給我。” 謝淮對學校這片地方不熟,透過小窗觀察了一下太陽光照進來的位置:“應該是正對學校南門的行政樓,五樓走廊盡頭,廁所邊上的……” 他其實很緊張,心里念叨著“上北下南左西右東”,在狹小的空間里亂轉。轉身時聽見秦軼言那邊傳來金屬碰撞的聲音,只見他取出一直隨身攜帶的鋼筆,擰開了原本裝墨囊的地方,露出一枚大約三厘米長的小刀片。 原來不是一支普通鋼筆。 謝淮的目光撞上那片明晃晃的刀片,瞬間舌頭打結,都不會說話了。 “怎么了?”肖玉琢趕緊追問。 “他手里有刀。”謝淮小心翼翼地往前挪了幾步。 可還是晚了,話音剛落,他已經狠心手起刀落,將尖頭刺向自己的大腿。 “秦軼言!”謝淮又驚又怕,尖叫著喊出聲。 肖玉琢聽到這聲喊也懵了一陣:“小謝,秦軼言曾經在和我的談話中提起過你。你在他心里地位很特殊,所以不要害怕,用你能做到的最冷靜的語氣和他講道理就行。再堅持幾分鐘,我馬上就來。” “好。”他鄭重其事地掛斷電話,試探地往前走了幾步,“學長,把刀給我。” “誰允許你接她的電話了?”秦軼言卻抬頭甩過來一個眼刀,“小東西,你真的活膩了。” 是稱述句,不帶任何感情地闡述事實。 其實他現在很混亂,任何違背意愿的舉動都會引起本能的反抗。他本來胸口疼得快暈過去了,聽謝淮接通了電話,一時間腦中炸開了鍋。 就好像有無數個小人在拉扯他的神經,就算他知道謝淮的決定沒錯,依然無法放下對他的敵意。 因為這件事讓醫生知道后太麻煩了,很長一段時間他都會被限制人身自由。 直到后來什么聲音都聽不見了。 那就給自己一刀,再不濟就兩刀。無論如何,不能傷到他。 見他呆坐在地上沒有動靜,謝淮鼓起勇氣走到他身邊,抹掉臉上的血跡。 鼻血還在斷斷續續地滴落。謝淮搓了個小紙團,小心地塞進他鼻子里,挺起上半身接住那個搖晃的身體。 秦軼言有氣無力地靠在謝淮肩上,看到他關切的眼神,突然想——如果說出剛才自戕的真相,這個單純的小家伙肯定會內疚很久。 真想看他哭紅眼的樣子。 謝淮當然猜不到他在想什么,還傻乎乎地用小貓爪揉他的胸口:“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