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犀 第74節
崔檀令以為陸峮會就此作罷,畢竟方才過來時她也瞧過了,那溪流隔得有些遠。他懶得折騰,定然也就不會再欺負她了。 她想得很美好,沒料到陸峮只是頓了頓,就轉身將恭桶放回屏風后邊兒,自個兒跳下了車。 臨了只從冷風中飄來一句——“我很快就回來!” 崔檀令有些愕然地掀起車簾去追看他的背影,不知是她動作太慢,還是陸峮像個野猴兒般跑得太快了,她看了一轉,也沒能瞧見他的背影。 此時正值初冬,山林蕭瑟,安靜得來有小動物踩住枯枝的聲音都聽得很清晰。 崔檀令默默用陸峮剛剛翻出來的玫瑰色捏邊云紋毯裹緊自己。 在這樣極致的清冷安靜中,她心中對陸峮的思念便格外迫切濃烈起來。 還好陸峮回來得很快,一雙手帶著些清新凜冽的水意,瞧著有些紅。 見崔檀令一直盯著他的手,那雙浮著朦朧水意的大眼睛里邊兒藏著明晃晃的渴求,陸峮有些猶豫:“雖說我也很想伺候你……可是我的手有些冰……” 那條溪流被凍住了,他錘了兩下才把冰塊兒給鑿開,認認真真將手給洗干凈了。 崔檀令先是一愣,隨即臉重又變得紅彤彤。 陸峮瞧著,還有些稀奇。 好像今早吃的那個咸鴨蛋的蛋黃兒,紅彤彤的,一戳還會流出微咸的流沙。 咸鴨蛋一戳會流沙,嬌小姐一戳…… 唔,吃了許久素的陸峮開始懷念起入夜后原本和諧的夫妻生活。 崔檀令轉身隨手拿了個枕頭朝著陸峮的方向狠狠丟了過去! 還沒走遠呢,她怎會在公婆還有老陸家祖宗們面前對他做出這種邀請! 實在是,yin.者見.yin! 陸峮輕輕松松地接過枕頭,又把它墊回去,將還氣鼓鼓的美貌女郎拉到自己懷里,親了親她紅得來微微發燙的面頰:“再忍一忍,待到了驛站我再給你。” 給什么? 給什么! 崔檀令咬了咬唇,決定不和這已經上頭的色胚子說話,只掙扎了一下:“我困了。” 陸峮從善如流地將她放到小床上,又將她腳上的繡鞋給脫了,將人塞進被子里,之后又去屏風后拿了個水盆過來,拎起一旁沉甸甸的一個水壺倒了些熱水進去,等到溫度合適了,他才浸濕了巾帕,拿過去給她擦臉擦手。 崔檀令看著他像是一個盡心盡力的老媽子一樣忙了一通,下意識地仰起頭來讓他給自己擦臉,溫熱巾帕落在面頰上的感覺非常舒服,她微微有些緊繃的情緒在這陣溫熱的撫慰下也慢慢松弛下來。 “這里備的有熱水,剛剛你怎么不用?” 崔檀令猜測,應該是趁她今早還沒睡醒的時候,陸峮借用了黃家的灶房燒了這么些熱水。 陸峮悶不吭聲地又去洗了一遍巾帕,把她的十根兒手指頭也擦得干干凈凈之后才開口:“我一個身高九尺的大男人,洗個手罷了,哪里用得著熱水?” 崔檀令一噎,這人真笨,若是說那熱水是特地給她留的,那她不就被哄高興了嗎,他想要……那她半推半就不也就成了? 哼,再餓他一段時日算了。 想到這兒,崔檀令冷冰冰睨他一眼:“既然郎君都這么表態了,我也不好說什么。正巧這里邊兒床窄,郎君晚上便獨自在外邊兒歇吧,反正你皮厚,頂得住。” 陸峮一聽,劍眉豎起,這怎么能行! 能屈能伸的九尺男兒立刻朝著他柔弱美貌的妻子倒過去:“啊,我覺得我有些許柔弱——” 他整個人沉甸甸地壓在上邊兒,崔檀令不可避免地想起一些帶著海棠春色的畫面,柔白面龐漲得通紅,費勁兒地推了推他:“你存心作弄我!快起來!” 陸峮被嬌小姐像是小貓撓癢一樣的幾爪子鬧得大笑出聲,捧著她的臉狠狠親了一通,直到將人親得呼吸微微急促起來,他才意猶未盡地放開了手:“我怎么就那么稀罕你呢?” 嬌小姐的臉真好親!軟嘟嘟的,比大白饅頭好吃多了! 這么想著,陸峮的目光陡然變得危險起來。 想再嘬一口。 崔檀令被他親得渾身發軟,聞言也只瞪了他一眼,自個兒卷巴卷巴被子把頭給埋了進去。 這壞坯子就說不成什么好聽話! 夫妻倆一路吵吵鬧鬧地到了上西郡,崔騁烈忙著軍中事務早早領著整合過后的軍隊回長安去了,崔檀令到了上西郡說什么也不愿意和陸峮同乘一車了,陸峮眼看著她以一種平時不可能有的迅捷速度上了謝微音主仆倆的馬車,臉色一沉。 樹一艱難地給娘子找補:“女兒家說的話始終要多些,主子威嚴,娘子一路上許是憋壞了呵呵呵呵呵呵。” 憋壞了? 他才憋壞了呢! 陸峮沉著臉轉身走了,待到回了長安,他勢必要向嬌小姐奪回屬于他的一切! · 此時的長安城中卻不太平靜。 “你們可聽說了?皇后被天子給軟禁在湯山行宮了!” “我也略有所聞……唉,皇后實在是可憐,嫁了人還沒過幾天風光日子呢,天子和世家之間就撕破臉了。” “她可憐什么?從前是崔氏里邊兒最受歡迎的女郎,嫁了人也是一人之下的皇后,你心疼她啊,不如心疼心疼你自己。” 原本湊在一塊兒說小話的女郎們瞬間因為一瞬的意見不合吵鬧起來。 她們堅信崔檀令是因為天子與世家深如天塹的矛盾才被天子所惡,哪怕是剛剛傳來了宮中將在七日后舉宴的消息,也深覺這只是一個幌子。 此時不顯,到時候快臨宴時再傳出皇后生病的消息,到時候再點幾個貴女進宮服侍,一來二去的不就服侍到天子龍床上去了? 想到一處去了的貴女們面面相覷,心里邊兒都有些不太得勁兒,雖說她們素日里與崔檀令的關系不見得很好,因為那位崔三娘子實在是太矜貴了些,一個月出來參宴賞花的日子都是有定數的,她們送帖子的速度慢了些,想再邀請她去到自家府上玩兒就不知道還要再等多久了。 可是她們一想到原本這般驕傲璀璨如明珠一樣的女郎也要被家族當作棋子,如今有可能還變成了棄子,心里邊兒便覺得如鯁在喉,有些難受。 至于天子? 貴女們又面面相覷,這等機遇,誰愛要誰要吧! 將自己的發妻送去冷冷清清的湯山行宮軟禁起來的天子,想必也是個狠心薄情的主兒,這樣的人,她們可不想沾染上。 而這頭被大家私底下鄙夷為‘拿女人出氣’、‘不是個東西’、‘心機十分深沉’的泥腿子陛下正在與他的嬌小姐依依惜別。 “陛下快去吧,大臣們都等著您呢。”回到了昭陽殿,崔檀令不自覺開始端起了架子,輕輕推了推他的手,端的是一副賢后模樣。 主要她離開長安這么些時候了,阿娘阿嫂她們定然也在等著見她呢。 陸峮自然知道大事當先,可他只是想嬌小姐表露出幾分對他的不舍而已。 怎么如今看著…… 陸峮劍眉豎起,粗聲粗氣道:“你怎么巴不得我快些走的樣子?” 崔檀令有些無奈,原本握著他臂膀的手慢慢下滑,盡量面不改色地握住了他的手,還沒來得及開口,就感覺剛剛握上去的手迅速被他給反客為主,裹得緊緊的。 “郎君早些忙完了,回來陪我不好嗎?”崔檀令目光幽幽,“還是說,郎君真如外邊兒說的那般,厭煩了我,在紫宸殿藏了幾個嬌艷乖巧的美人兒,已是不想回昭陽殿了?” 陸峮拔高了聲音:“一派胡言!” 又說了個四字兒成語的陸峮在宮人們看似敬佩實則震驚的目光中咳了兩聲,拉著嬌小姐滑滑嫩嫩的手低聲道:“待今晚,我便向你證明,我那一腔熱情,可全都是留給了你的。” “進去吧,我走了。” 陸峮握了握她的手,嘴上這么說著,但還是握著她的手將人送進了溫暖熏暖的昭陽殿內,這才大步流星地走了。 崔檀令看著他挺闊魁梧的背影,臉上慢慢浮現出一個微笑。 待天子走遠了,綠枝她們才撲通一下跪下,對著崔檀令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 原本腦子里邊兒還在因為陸峮那句飽含深意的話而暈乎的崔檀令雙手捧了捧臉,正想給臉降降溫,沒成想看見綠枝她們如此嚴肅地行禮叩拜,有些哭笑不得:“這是做什么?快起來,快起來。” 饒是性子沉穩的綠枝,見著暌違了快一月的娘子時也忍不住紅了眼眶,說話也帶了哭腔:“是奴婢不好……叫賊人鉆了空子,娘娘也跟著白白受罪,奴婢實在,實在是……” “好了,這事兒是旁人蓄謀已久,哪有千日防賊的道理?這怪不了你們。”見綠枝她們還是愧疚不已,崔檀令拉過樹一,“這是阿耶留給我的暗衛,功夫好極了,還會梳頭做點心。之后有她陪著,你們便不用再擔心發生上回的事兒了。” 聽了她的話,樹一也對著綠枝她們微微頷首,算是打了招呼。 紫蘿與樹一陪在她身邊伺候了那么些日子,等到了長安,崔檀令卻只將樹一留在身邊帶進了宮。 紫蘿性子太過單純,宮規森嚴,別有用心之人亦是不少,崔檀令不想看到紫蘿因為要適應一個新環境而變成她陌生的樣子。 正巧謝微音身邊兒還缺人服侍,問過了紫蘿的意見,她也喜歡謝微音這樣命運悲苦性子卻仍溫和柔淡的主子,崔檀令便作主叫她留在謝微音身邊服侍,待到了十八歲,便允她自去婚配。 總不必留在宮里邊兒看著四四方方的紅墻,沒什么盼頭。 回長安的這一路上崔檀令斗都與謝微音待在一塊兒,知道她不會再去崇寧坊那座長寧侯府,正想問她之后的打算,謝微音便笑著遞給了她一個精巧的小瓷罐。 “娘娘聞聞,香味如何?” 崔檀令接過,打開蓋子,用手輕輕拂了拂,一股清遠幽淡的香氣浮上鼻間,很是好聞。 見她喜歡,謝微音笑言:“娘娘喜歡,那我便放心了。我沒什么旁的長處,就是會調制一些香粉香膏,待回了長安城,便與翡翠她們賃下一處小院兒,再尋個鋪面做個小生意。不求大富大貴,能叫我們從今之后能夠自給自足便很好了。” 她眼神平靜,又帶了一些對未來的期盼,崔檀令看著她,心情也變得好了一些。 “待你開張了,一定要同我送個信兒來,我若成了你的老主顧,往后買東西可不得給我打個折?” 崔檀令沒說什么有難便來尋我的話,但這樣平淡真摯的支持,卻是謝微音此時最需要的。 崔檀令與她對視一眼,兩個姿容絕妙的女郎默契地笑了起來。 謝微音看著她,心中感動于崔檀令的妥貼心意,點了點頭,認真道:“一定。” · 安撫過了因為她上回被人擄走后惶惶不安的女使們,崔檀令叫了綠枝留下來。 迎上娘子純然澄澈的目光,綠枝有些不好意思地用手絹點了點眼尾,拭去了淚意:“娘娘有什么吩咐?” 崔檀令努力克制著浮上面頰的燙意:“避子丹,可制好了?” 娘子怎得一回來就問這個? 這個念頭一閃過,綠枝臉上立刻浮現出了然的笑容,恭聲道:“制好了,待會兒奴婢就給娘子拿過來一些。” 崔檀令嗯了一聲,最終還是有些頂不住身邊最親近女使那了然中帶著些揶揄的目光,別過臉去,輕聲道:“你先下去忙吧。” 綠枝點了點頭。 崔檀令松了口氣,陸峮這段時日一直憋著,有時候晚上她醒來想要喝水,看著他盯著自己的樣子險些嚇了一跳。 眼睛都在綠幽幽地冒著光。 若是再不叫他開回葷,崔檀令覺得哪一日就要擦槍走火一發不可收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