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犀 第55節
不過倒是他先被捶了一道。 想到下落不明的嬌小姐,陸峮握緊了拳,強忍著心頭的焦慮與擔心,又細細與沈從瑾他們部署幾番。 明面上是看土地登冊、廣開恩科等政令施行得如何,暗地里會有一支五萬大軍分批次朝南州出發。 陸峮要輕車簡從一人上路。 嬌小姐本就嬌氣,若是遲遲等不到他,肯定會生氣的。 這些時日他很是懲治了一番貪官污吏,至此那些世家朝臣們興許會安分上一段時間,各項改革政令可以平穩推行。 待到他們又因為他不在朝中而生出別的心思時。 陸峮冷笑一聲,他正好帶著兵馬奪回嬌小姐,收復南州,再殺回長安。 且看看是他們追名逐利的心硬,還是他身下戰馬的鐵蹄硬。 · 崔檀令還不知道陸峮如今正在趕來救她的路上。 她被帶到了南州府中如今天子居所,奚無聲似乎是知道自己討了她的嫌棄,沒再露面,只叫府上如今的管事領著她來到一座小院前。 管事看著這神情冰冷,卻依然難掩那股灼灼逼人之美的女郎,掩下心頭的驚艷,恭恭敬敬地將她請到了院中,一開口就是替他主子討好她:“娘子不知,這處柔風院是主子特地為娘子準備的。 南州這地方氣候多炎熱,可這院子卻是冬暖夏涼,屋里都鋪了地龍,冬日的時候暖和又不燥人,主子想著娘子喜歡,才叫咱們……” 他話還沒說完,便被崔檀令打斷了:“我喜不喜歡,這不是他該cao心的。” 在管事愕然的眼神中,崔檀令冷笑一聲:“多此一舉。回去告訴你主子,這些東西我都不稀罕。” “堂堂奚朝天子的待客之道就是粗魯地將人劫走,又拿些這么個小恩小惠想要叫我安分守己甘做你們的人質?沒得叫人發笑。” 管事抖抖索索地走了,就算他家主子如今是沾了泥巴的龍,可那也是真龍天子!何時被一個小娘子這般指著鼻子嫌棄過? 紫蘿看著她又開始坐在小榻上休息的主子,有些憂愁:“娘子,您說的話是不是……是不是……” 崔檀令以手托腮,趕了這么久的路,好容易能到這么一處布置得的確不俗的臥房里休息休息,她不是不疲憊。 “你指的是我行事說話太跋扈了?” 小丫頭小心翼翼地點了點頭,隨即又搖了搖頭:“奴婢只是怕娘子初來乍到,會受委屈。” “傻丫頭。”崔檀令困意上涌,說話卻越發冷漠起來,“就是要這樣才好呢。” 她為的就是試一試奚無聲待她的底線在哪里。 到底有什么值得他花費那么大功夫將她從長安擄到這里來? 是要將她作為與陸峮他們談判的人質? 崔檀令支著手打瞌睡,還不忘在想,難不成是之前那些金魚兒惹的禍,才叫奚無聲覺得她是個柔善好拿捏的? 那她可再不想做好心人了! 真是好心沒好報。 · 崔檀令躺上床剛睡下沒多會兒,就被紫蘿給推醒了。 還沒睡好的崔檀令支起半邊身子,茜紅色雙繡花卉草蟲帳幔被紫蘿掀開一角,里邊兒床榻昏暗著,露出女郎的容色有些陰森。 紫蘿怯生生道:“娘子,管事叫奴婢來給您說,說是主子想要見您。” 管事口呼‘主子’,紫蘿不知道那人如今到底是個什么身份,便也只跟著叫。 “他算你哪門子的主子?”崔檀令心情著實算不上美麗,沒有睡好,腦仁兒一陣一陣地發疼,給那張美貌無瑕的臉上添上了幾分冷若冰霜的意味,見紫蘿低下頭不敢說話,悶了悶又道,“行了,去給我找身衣裳來。” 紫蘿飛快地點了點頭,去那紫檀雕花雙魚立柜前尋了幾件衣裳,管事跟她說了,屋里有給娘子準備的衣裳首飾,叫她只管給娘子裝扮上就是。 崔檀令腦子還暈暈沉沉的,直到紫蘿小聲地說了一句:“好了,娘子瞧瞧喜不喜歡。” 崔檀令低頭一瞧,蘇繡月華錦衫下搭著一條蝶戲水仙長裙,墮馬髻上綴著一支碧玉琉璃簪,清雅至極的打扮,鏡子里的人卻叫她有些陌生。 被暗叢他們帶著趕路這幾天,她心情一直很低落,吃不好睡不好,中途又病了一場,瘦了些是正常的。 可是…… 崔檀令怔怔望向鏡子里容色伶仃的人,心里邊兒想的卻是遠在長安的,她的郎君。 如果叫他見著她此刻的模樣,一定會氣得說那群被她吃下去的小黑豬又白白犧牲了吧? 紫蘿知道娘子心情不好,伺候的時候都心驚膽戰的,她阿娘說過,貴人們都難伺候,她腦子笨,要是惹了貴人生氣,指不定小命兒就沒了。 她有些擔心地偷偷抬頭去看,卻看見娘子在笑。 自從她到娘子身邊伺候之后,就沒有見過她笑。 紫蘿以為娘子是個冷美人,可是冷美人笑起來的時候……紫蘿絞盡腦汁,才想出一個恰當的說法。 和她村里山上寺廟里供著的觀音大士一樣美! 崔檀令唇角微微揚了揚,想起自己現在的處境,又笑不出來了。 奚無聲抓她來到底想圖謀什么,是想要求分給他更多州郡土地,還是要更多更過分的東西? · 奚無聲站在長廊里,十一月的南州不像長安一樣速冷,可他還是圍著一件厚厚的狐裘。 “她一路上過得如何?為何瘦了那么多?” 看著主子蹙著眉擔憂那個狐媚子,暗藍咬緊了牙,卻被暗叢不動聲色地給攔下了。 暗藍這蠢貨,要是在主子面前暴露對崔三娘子的不滿,定然沒什么好下場。 暗叢恭敬垂首,將崔檀令快速消瘦的原因歸咎于日夜趕路,太過辛苦。 奚無聲聽完眉心皺得更緊:“她身子弱,你們行路時也該多照顧著她。” 暗叢心里默默在想,車廂重新改造過了,墊的褥子里面兒裝的都是新彈的棉花,蓋著的軟毯都是絲綾織造的被面,連坐船的時候為了怕寒涼的江風吹著她了,又用棉綢做了一面簾子掛在船艙里。 如此種種,還不算用心照顧? 暗藍有些忍不住了:“分明是她自己嬌氣,屬下已經很照顧她了!” 奚無聲沒有說話,只冷冷地盯著她。 暗藍很快低下頭去,聲音艱澀:“……是屬下的錯。” 奚無聲這才淡淡地‘嗯’了一聲,望著長廊下那道月亮門,聲音里難得里帶出了些笑:“她將會是我的妻子,奚朝的皇后。你們理該像待我一樣,尊敬她,保護她。” 暗藍愕然地抬起頭,她原本以為主子只是看重了崔檀令那張狐媚子一樣的臉,可沒想到,主子竟然要娶她為妻? “可是她已經嫁過人了!”嫁的還是奪了您帝王之位的叛軍頭子! 奚無聲頓了頓:“我不介意。” 他尚且無力時,連心愛的女郎都要拱手讓人。現在他想要去爭一爭,自然不會放她離開自己身邊。 等他砍下那叛軍頭子的頭顱,他會為他的皇后戴上象征著無上尊榮的鳳冠。 奚無聲這人果真有病吧! 崔檀令走得慢,偏生暗藍嗓門兒一聲比一聲高,她只得被迫聽了好一會兒的主仆談話,一時間很有些無語:“長寧侯,你我都已各自婚嫁,又何必再說這些根本不可能的話?” 各自婚嫁? 奚無聲捏緊拳頭,努力將聲音放得和緩,不要嚇到了她:“我說過,我不介意。” “可是我介意。” 看著奚無聲陡然怔住的臉和暗藍幾欲殺人的模樣,崔檀令心里慢慢升起一點暢快與煩躁交織的情緒。 “長寧侯莫不是貴人多忘事?從前你在長安,也是娶了新婦,當過新郎的。” 奚無聲腦海中浮現起那個總是怯怯的,像是影子一樣的人。 他的淑妃。 “她不是我的妻子。”奚無聲慢慢搖了搖頭,臉上帶著點涼薄的寡情之意。 謝微音的存在只會時刻提醒著他,他是一個怎樣懦弱無力,只能被世家cao縱的傀儡天子。 只是因為世家需要一個帶有他們血脈的皇子,所以奚無聲再不情愿,也只能封了她為淑妃。 謝微音是本就不該出現在他身邊的人。 一見到她,就會提醒他那些被世家朝臣脅迫著去做他根本不樂意之事時的煩躁無力。 放棄她也成為一件理所當然的事。 反正她對他也沒有男女之情,所以總是做出一副怯怯不討喜的樣子,不是嗎? 崔檀令幾乎被他這樣坦然寡情的態度給驚呆了。 ……世間竟然還有這樣下賤而不自知的男子! · 而被她們談論到的謝微音,正滿臉惶惶地和翡翠縮在馬車邊,望著前邊黃沙彌漫的景象,有些不知所措。 崔騁序抽空過來了一趟,見她們主仆緊張恐懼的模樣,想起自己流落在外生死不知的meimei,語氣微微柔和了一些:“長寧侯夫人無需緊張,此番請你一塊去南州,也只是為了一些私事。” 私事? 謝微音不明白:“我與崔大人……素無往來。” 可你是奚無聲的夫人,是他名義上的家人。 崔騁序不準備與她細說,兕奴失蹤這樣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崔騁序走了,翡翠還是很擔心:“夫人,咱們該怎么辦啊!” “南州,南州……”謝微音想,難不成他們是想要用她來威脅奚無聲嗎? 腦海中剛剛冒出這個想法,她就搖了搖頭。 長安城中誰不知道,她是被奚無聲拋下的棄婦。 既然能拋棄一次,那么之后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 又如何能期待奚無聲會因為她而妥協呢? 主仆倆有些郁悶地跟著大軍一路往南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