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犀 第24節
他走得利落,身量頎長高大,邁出去的步伐也大,胡吉祥領著人在后邊兒恨不得將腿兒都給甩飛了,這才勉強跟上了那位從戰場上打滾成長起來的陛下。 盧夫人收回目光,其實光從外表上來說,這泥腿子陛下,勉強能與她家兕奴相配。 接人待物……雖說有些不拘小節,但不像是外邊所傳的那般粗鄙不堪,恨不得直接茹毛飲血。 只是不能人道這一點,就足以打消盧夫人對他的所有好感。 盧夫人看著還有心情賞花游玩的女兒,輕輕嘆了一口氣:“兕奴,你來,我有話同你說。” 爾朱華英連忙也湊了過去。 盧夫人瞪了一眼這個向來臉皮厚的兒媳,這時候了便也沒計較那些,只叫綠枝守著,別叫閑雜人等過來擾了她們說話。 綠枝表情嚴肅地點了點頭。 崔檀令還在想方才陸峮為何要說她跟著出了力種了地的事兒。 她嫁過來這幾日明明比在閨中的時候還要自在,他在的時候就靠在他懷里打盹兒,他不在的時候就躺在榻上睡覺,日子過得可美了。 被盧夫人這么低聲一說,原本還在走神的崔檀令臉瞬間紅了起來。 “要我主動去,主動去……” 后面那個詞兒崔檀令實在是不好意思說出口。 盧夫人眉目肅然:“傻孩子,阿娘能害你嗎?這男人最看重的除了權柄尊位,就是帳子里的那些事兒了。那人又是個有疾在身不中用的,你主動起來發現了那遭事兒,他一心虛,為了哄著你,必然對你言聽計從。到那時你還何須要費盡心思去調.教他?” 崔檀令色若新荔的臉仍紅著,主動去做這樣羞人的事兒,在崔家三娘子這十六年的生涯里都是聞所未聞的。 爾朱華英一聽,也覺得這事兒可行:“meimei別害羞,這試一試總不吃虧,你們都是夫妻了,這檔子事兒你不對他做,又能對誰做?” 話是這么說,但是…… 崔檀令雙手捧臉,微微冰涼的手撫上通紅發燙的臉蛋。 這是還在害羞呢。 盧夫人對她又憐又愛,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臂:“你只記著,化弊為利,這才是聰明人會做的事兒。” 若是那泥腿子陛下真的在子嗣一道上無望,崔氏勢必要提前布局,不能叫崔氏與兕奴這個外嫁的皇后吃虧才是。 崔檀令聽懂了盧夫人的弦外之音,原本因為羞赧而發燙發昏的腦子頓時猶如一陣寒風吹過,清醒了許多。 她與陸峮之間從來不是尋常嫁娶那般簡單,新君與世家之間的隔閡猶如天壑,輕易跨越不得。 她不愿偏幫哪一方,她只想像那慢吞吞的綠頭龜龜一樣躲進石頭縫里,不叫外界的動靜擾了她的安寧。 可這大抵是不行的。 崔檀令這一瞬便摸不準陸峮在想什么了,他對自己……好像是很寵愛的,可是安知他會為了這份寵愛心軟,放過與世家的牟利爭斗? 爾朱華英見仙露明珠似的美人顰眉,憂愁滿面的樣子可把她給心疼壞了,忙拐了話題:“這里的花真好看!瞳哥兒看了說不定都會笑呢。” 說起愛板著個小圓臉的侄兒,崔檀令臉上總算露出幾分笑:“下回阿嫂記得將瞳哥兒也帶來給我看看,這么幾日不見,真有些掛念他了。” 爾朱華英點了點頭,還不忘低聲同她道:“那本小冊子你可得好好研究研究,別叫自己吃虧,啊。” 長嫂的一番叮囑叫崔檀令的臉又紅了一片。 · 陸峮這邊正在討論新查探出來的鐵礦之事。 沈從瑾面色凝重:“僅是潞州便查出七處隱而未報的鐵礦,更遑論其余三十六州。若是將這些鐵礦重又收歸朝廷,陛下所行的農具推廣之事想必會順利許多。” 一著朱色圓領袍衫的中年男子撫須道:“陛下所計皆是為了百姓民生,這本是好事。可臣擔心世家那兒……” 要將更省力更實用的農具推廣至每一戶農家手中,可這沒有田,光有趁手的農具有什么用? 除了將那些私藏鐵礦的人揪出來打個半死再收了鐵礦外,勢必還要重整眼下的土地制度,不說一步便達成人人皆有田地可耕的宏愿,至少不能保持現下門閥世家、貴族高官們手握肥田千畝,普通百姓手里卻只有灘涂荒地這樣的局面。 在場之人都清楚,若陛下真決心要改,新君與世家之間必然會有一場惡戰。 偏生這惡戰不像是從前在戰場上那般,能用武力比拼個輸贏出來,論到心機深沉,他們還真比不上那群老謀深算的世家老頭。 陸峮看了看鋪平在桌案上的輿圖,聲音平穩:“為何要擔心?” 遲早都要面對的事,他陸峮不孬。 在一次戰役中向陸峮投誠,如今成了右補闕的陳達生面露難色:“可陛下登基不久,朝中人心尚未完全歸順。若此時率先發出改革政令,只怕在世家余威之下,鮮少朝臣會支持陛下。” 他在官場中混了十幾年,雖如今只是個從七品的小官,但對著長安城這官吏風氣還是摸得十分清楚的,當下又道:“陛下若想要推廣政令,不若同崔起縝崔大人商量一番。他既是侍中,又是陛下的岳父,當同心同德,為陛下效力才是。” 嬌小姐的阿耶…… 陸峮腦海中浮現出崔起縝那張嚴肅板正卻不掩俊美的臉,心中慶幸,還好嬌小姐沒隨了他那樣愛裝正經的性子。 說到找誰商議此事,大家又有了新的不同意見。 眼看著又吵吵了起來,一人忽地道:“崔大人向來是個愛維護世家權益的,若是陛下沒能勸動他,反倒叫世家有了警惕之心提前布置,這又該當如何?” 陸峮登基稱帝時間尚短,如今的草臺班子多是從前征戰時那些個州府文臣主動投奔而來的,這長安城中的朝臣肯真心歸順他的,極少。 陸峮不在乎這些,歸順與否無所謂,只要能辦實事兒就行。 有不老實的,拖出來在太元殿眾臣面前扒了褲子打個半死,應該能起到不小的威懾作用。 但土地改革之事茲事體大,心大如陸峮也要顧慮幾分世家聯合起來反撲的可能。 “此事容后再議。” 今天才是他新婚第三日,本就該是他休息的時候,今日這么眾人這么一討論,陸峮深深覺得今后的日子他會很忙。 他得抓緊時間回去陪嬌小姐。 · 他們議政便花了不少的時間,陸峮回來時,余霞散綺,明河翻雪,正是一副極為瑰麗壯觀的天幕之畫。 崔檀令原本想在門口等他,可站了一會兒又覺得累,索性坐在連廊的美人靠上,枕在手臂上看落日余暉。 晚風吹動她身上胭脂色的凈面四喜如意紋妝花衫裙,露出一截白如霜雪的手腕。 陸峮忽地就想捏住那雙細細的手腕,聽她在自己耳邊又嬌又急哭鬧的聲音。 “郎君。” 崔檀令率先發現了他,也不是她眼神好,實在是陸峮那么高一個人杵在那兒,很難不叫人發覺。 陸峮腦海中還在冒出各色各樣不可言說的畫面,聽得她柔柔一聲喚,下意識地應了一聲,抬腳朝著她走去。 看著他向著自己走來,其實這樣的畫面在這幾日里發生過許多回了,可不知是不是因為今日阿娘與阿嫂都叮囑她要在今晚主動些驗貨的話,崔檀令光是看著他,都覺得臉上發熱。 陸峮見她面紅似霞,還有些不解,伸出手去探了探她額前的溫度:“得風寒了?” 崔檀令:…… 她拂開他的手:“陛下可要現在傳膳?” 怎么又不叫郎君了? 陸峮納悶,但看著她臉上的紅暈慢慢褪下,變得正常起來,又放下心來:“嗯,今日天好,吃完了還能帶你去溜達溜達。” 崔檀令想了想,也好,不然用過了膳就要直奔帳子里去什么的……終究不太好。 見她點頭,那雙水色瀲滟的桃花眼亦是笑吟吟地看著自己,陸峮只覺得什么愁悶都消散了。 他的嬌小姐可真好看! 待用過了晚膳,陸峮牽著崔檀令往芙蓉園去。 天光微暗,宮人們提著六角宮燈走在前面,透過絹紗透出的暖黃燈光照亮了前路,兩人雖然安靜著沒說話,但此情此景卻無端讓人感覺溫馨。 陸峮緊了緊牽著她的手。 崔檀令還以為他要說什么,仰起頭看他。 美人揚起的半邊臉細膩若粉光,眉似遠山,目若秋水,陸峮看得一入神,一緊張,嘴里只道:“這兒的花真好看。” 崔檀令便轉頭去看那些被蒔花宮人們照顧得極好的花卉。 沒了美人靨可以看,陸峮有些懊惱,這笨嘴! 在芙蓉園中逛了一會兒,崔檀令主動挽了他的手:“郎君,回去吧。” 陸峮自然沒有不答應的份兒。 帝后相攜著歸去,走在后邊兒的宮人們看著璧人依偎的身影,俱都有些忍俊不禁。 要是陛下與娘娘一直這樣恩愛下去就好了。 回了昭陽殿,陸峮照例去打了一通拳之后再去凈房洗漱。 好在浴房有兩間,崔檀令現在就在那間更奢華的大池子浴房里緊張地……鉆研爾朱華英新給她的小冊子。 爾朱華英帶了好幾本小冊子過來,生怕崔檀令臉皮薄不好意思瞧,還偷偷塞了好幾本給綠枝,叫她放在床褥下,好讓人有事兒沒事兒可以翻閱來學習一番。 崔檀令手里捧著的就是其中最為收斂的一本。 紫竹力氣大,正賣力地給娘子珠輝玉麗的身子上抹香膏,無意間看見娘子捧在手里的小冊子,她頓時鬧了個大紅臉,手上力道一下沒收住,引得崔檀令輕輕叫了一聲。 綠枝的眼刀子立刻刮過來了。 紫竹有些冤枉,誰能知道娘子在她眼皮子底下看,看那等羞人的小冊子! 見紫竹乖乖認了錯,崔檀令沒說什么,只叮囑道:“抹勻透些。” 這罐子香膏氣味很淡,不討人厭,可是略動一動,又能從肌理中浮現出幽幽暗香。 崔檀令想了想,這種主動……的事兒,做一回便頂破天了,為了一擊即中不做二道功,她得好好努力才是。 但是。 她低頭看了看身上這件十分清涼的兜衣,有些遲疑:“這是什么時候做的?” 她怎么不知道還有這么一件很省布料的兜衣。 紫竹強忍著臉紅心跳,將這件海棠紅軟羅兜衣后邊兒系了個漂亮的結,艷麗的海棠紅愈發襯得她膚若凝脂,單薄的兜衣險些兜住了那對飽滿桃兒,略一側身,便露出了大片如雪似玉的背。 哎呀呀,實在是……活色生香。 綠枝嗔了紫竹一眼,自個兒又給崔檀令披上了一件茜紅色的蟬翼紗花袖衫,美人曼妙身段在輕薄的蟬翼紗衣下若隱若現,愈發想引人去揭開那層紗,看一看其中妙處。 “這是夫人叫府里繡娘做好了塞進娘娘的嫁妝箱子里的。”綠枝熟練地理順了那頭長發,想了想,只用一根羊脂白玉茉莉簪松松綰起,見美人面頰紅潤,似羞非羞,她滿意地笑了笑,“奴婢原還擔心娘娘性子內斂害羞,怕是用不上這件衣裳。如今穿上身,可真是好看。” 平白便宜了那泥腿子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