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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為聘 第80節

    秦妧快步去往廂房, 按著藥箱里的字簽,以小秤量取起來。

    可藥箱里缺了一味“金銀花”, 而金銀花在藥方中的比重又很高, 不可略之。為了不打擾隱衛施針,秦妧找到劉嫂, 一同去往昨日那位郎中的家中。

    聽完秦妧的需求, 老郎中熱心腸地接過藥方, 從頭至尾念了一遍, “這些藥, 我這里都有, 直接用我家的藥釜煎煮吧。”

    秦妧道了謝,帶著劉嫂,隨老郎中一同走到藥釜前。

    想起昨日發生在溪畔的事,老郎中一面熬藥,一面意有所指地提醒道:“昨日老夫觀察了程大壯手背上的牙印,若是沒有猜測,應是當地的一種無毒的水蛇,連村里五歲孩童都認得,程大壯不可能不認得......老夫這樣說,不知秦娘子可聽懂了?”

    已被裴衍提過醒,秦妧認真點點頭,不會再給對方接近自己的機會。

    劉嫂聽出弦外音,背著老郎中,對秦妧小聲道:“這大壯子也是鬼迷心竅了,娘子日后務必要多加提防。”

    “好。”

    “你們夫妻剛搬來沒多久,還不知他家的情況。他的父母原在皇城謀生,其母更是皇城出了名的穩婆,后來因為弄混了兩個大戶人家的嬰孩,不得已逃來這里避難。昨兒夜里,聽老陳講起,說是大壯喝多了自己吐露的,當年那兩戶人家的一位家主,就是現今湘玉城的總兵裴勁廣,你說這事巧不巧?不過事情都過去二十多年了,也沒有流出關于那兩戶人家抱錯子嗣的風聲,所以啊,他們一家人商量后,決定不再搬遷。如今他的父母相繼離世,留下他一人,也是怪可憐的。”

    劉嫂平日很少聊人是非,但此事能讓秦妧知己知彼,有針對地加強對大壯的提防,也就多了幾句嘴。

    秦妧在聽見“裴勁廣”三個字時,就沒有再搖動手中的蒲扇,粉潤的指甲也因捏緊了蒲扇的手柄泛起了白痕,“您是說,程大壯的先母,抱錯了裴勁廣的子嗣?”

    “是啊,還是長子嘞,但大壯說,他母親當時是弄混了兩個嬰孩,所以也不確定,在分別抱給兩戶人家的家主時,不知是否蒙對了,但愿是一場虛驚吧。”

    渾身的血液似開始倒流,秦妧想起徐夫人曾笑談的一樁孕事。當年她們兩個閨友是在同一日分娩的,還曾打算訂下娃娃親,頭胎卻都生了男嬰。

    若程大壯沒有扯謊,那裴衍有一半的可能,是樂熹伯和徐夫人的親生子!!

    竭力維持住心慌,秦妧將熬好的湯藥送到隱衛手里,在沒有打攪裴衍的情況下,帶著魏野,去了一趟大壯家。

    當大壯瞧見未施粉黛的絕色佳人出現在院外時,幾乎是倒履相迎,可還沒等靠近秦妧,就被人從后面來了一記悶棍。

    小半個時辰后,魏野鐵青著臉走出正房,朝等在陰涼處的秦妧點點頭。

    秦妧扶住樹干緩釋著情緒,“先生病愈前,先不要將此事告訴他。”

    “屬下明白。”

    “程大壯這邊......”

    “夫人放心,那臭小子絕不敢多嚼舌根,也不會再出現在夫人的面前。”

    魏野的目光狠辣異常,顯然對大壯使用了強硬的手段。

    回去的路上,秦妧“獨自”穿梭在曲徑上,當瞧見幾個身穿甲胄的湘玉城侍衛并肩走來時,立即繞道前行,待回到家的附近,聽見老郎中嗚咽的哭聲,才得知那幾人是來村中搶奪藥材和口糧的。

    扶起被推摔在地的老郎中,秦妧偷偷放下一袋子碎銀,帶著對裴勁廣的恨意回到家中。

    堂堂正二品總兵,與落草為寇的強盜有什么區別?

    連附近的村落都遭到了“洗劫”,可想而知,湘玉城中的百姓是何種境遇。

    **

    湘玉城,唐宅。

    晌午時分,唐九榆將細軟裝進兩輛馬車,就準備帶著周芝語、阿湛和兩名仆人離城了。

    今日一早,他去往總兵府,與裴勁廣提起了辭別的事,并保證不會在出城后落井下石,自此做個閑云野鶴,不問世事,希望裴勁廣能夠理解和通融。

    都是場面上的人,加上這幾年的交情,他覺得裴勁廣不會過分為難。

    結果也是如此,裴勁廣同意放行了。

    可就在載著唐九榆等人的馬車駛出城門時,看守的侍衛忽然關閉城門,將馱著周芝語、阿湛和一名仆人的馬車阻隔在了門洞里。

    唐九榆撩開簾子,想對城樓上的侍衛說后面那三人是與他一起的,卻被突然出現在視野里的裴勁廣驚住。

    和煦的面容漸漸陰沉。

    “侯爺何意?”

    裴勁廣習慣性地將一只手撐在城垛上,似笑非笑道:“周芝語曾是衛岐的未婚妻,于情于理該由本帥照顧,唐先生的名氣雖不容置疑,但與周芝語非親非故的,帶著她們母子離開不合適吧。”

    城門內響起阿湛的怒喊聲,像極了被四面圍攻的小獸發出的嘶吼,想是有侍衛在桎梏他們三人。

    唐九榆意識到自己被裴勁廣擺了一道,也算是見識到了裴勁廣的虛偽,一時氣惱,想要辨理,卻突然反應過來,裴勁廣不是要放他離開,而是要殺雞儆猴,警告那些想要背離他的人。

    當侍衛將周芝語和阿湛帶上城樓時,裴勁廣親自接過副官手里的弓箭,張弓搭箭,瞄準了馬車上的男子。

    “唐叔叔小心!”

    被架住的阿湛歇斯底里地大喊起來,也讓頭腦越來越緊繃的周芝語有了反應。她無法視物,胡亂地撲上前,都不知自己抱住的是不是對唐九榆造成直接威脅的人。

    “求求你,求求你別傷他!”

    裴勁廣轉眸,看向女子那張素凈的臉,微微抬起右眉,“別傷他,憑什么?”

    那語調高深莫測,像是經過了多年,仍對過去懷有芥蒂。

    他側身,靠近她耳畔,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音量笑道:“當初,你也是這么求我別傷衛岐的,呵,才過了幾年啊,就移情別戀了?”

    這聲冷笑宛如一把鋒利無比的匕首,刺在了周芝語那道記憶的閥門上,生生撬開一道縫,使她頭痛欲裂,面色發白。

    記憶深處,似出現了一道男子的幻影,高大健壯,意氣風發,嘴角擒著佻達的笑。

    那幻影好生熟悉,可她怎么也想不起對方姓甚名誰。

    忍著強烈的不適,她拉住裴勁廣的拉弦的手臂,渙散著目光懇求道:“只要你別傷他,要我做什么都行!”

    她也不知,自己能拿什么跟裴勁廣做交換,但她不能讓自己的恩人受到傷害。

    裴勁廣的目光既冷寂又復雜。當年在扼住衛岐命脈時,她要有這份無畏,自己也不好失手殺了衛岐,留下抹不去的污點。不過,那些都不重要了,如今的他聲名狼藉,殺一個后輩又能如何?

    “真的什么都愿意?”

    周芝語空蕩著思緒點了點頭,渾身無力地滑坐在地,嘴里喃喃著“別傷他,別傷他”......

    看了一眼妥協的女子,又看了一眼不停掙扎的阿湛,裴勁廣收了弦,將弓箭扔給副官,“將唐九榆暫收地牢。”

    說完,拉起周芝語,步下了城樓,留下憤怒的阿湛和唐九榆。

    **

    回到總兵府的書房后,裴勁廣反腳帶上門,將周芝語推在里間的榻上,慢條斯理地解起披風和甲胄,未蓄須的面龐半隱在午時的日光中,不見溫和,反而多了陰鷙。

    那種覬覦了多年卻得不到的滋味,比什么都抓心撓肺。

    在周芝語的驚叫下,裴勁廣傾覆而下,捂住她的嘴,冷冷地警告道:“是你自己說什么都行的,怎么,想反悔?”

    話落之際,周芝語不敢再動,無法聚焦的雙眼蓄滿驚恐。

    裴勁廣滿意地勾起唇,粗糲的大手解起了她身上的素色長裙,帶著對其他女子不曾有過的耐心,說起了令周芝語詫異至極的輕佻話,“本帥第一次見到你時,你才剛及笄,沒多漂亮,但盛在出水芙蓉,奈何咱們年紀相差太多,注定無果。本帥清楚記得,那種看得吃不得的滋味,以致一整年,都對妾室提不起興致。”

    拍了拍她的臉蛋,裴勁廣暗了眸光,“再后來,本帥讓人給你喂了點好東西,卻陰差陽錯,讓衛岐撿了便宜。自那之后,本帥惦記你三年,也記恨了衛岐三年,多諷刺啊。”

    他手上一用力,周芝語那件樸素的裙子遭了殃。

    而這聲布帛的撕破聲,令僵硬的周芝語杏眸一瞠,腦海中破碎的記憶開始連成幀幀畫面,浮現在了眼前。

    她想起那晚,在安定侯府的花苑中,她被醉酒的裴勁廣捂住嘴拖進假山的場景。

    正當她被粗魯地撕扯衣裙時,一個男子突然闖了進來,與裴勁廣扭打在一起。

    她想起了那個男子的面容,俊逸中帶了點痞痞的壞笑。那人是衛岐,等了她三年的衛岐,以命護她逃離侯府的衛岐!

    她怎會將他給忘了?!

    沉睡的記憶如潮涌來,她淚濕著眼奮力掙扎起來,燃起了玉石俱焚的恨意。

    沒想到她會出爾反爾,裴勁廣扼住她兩只腕子,高舉過頭頂,剛要以唐九榆和阿湛的性命相挾,背后徒然傳來一道巨響。

    裴灝推開門侍,單腳踹開門扉,攜帶滿腔的怒火沖了進來,“母親生死未卜、宗親發配流放,您還有這份閑心?!”

    一個罪魁禍首,有什么臉面不顧發妻和親眷的安危,在這里逍遙快活?

    裴灝自認心術不正,卻也無法茍同父親的做法。

    “放肆!”裴勁廣站起身,怒不可遏地上前一步,與次子面對面站立,“還想在湘玉城立足,就立刻出去!”

    裴灝非但沒出,還看向了哆嗦不止的周芝語,“在父親心里,母親只是一個替你料理家事的傀儡,連這女人的頭發絲都比不了,是不是?!”

    這時,裴池也跑了進來,一見屋里的場景,先是一陣猶豫,隨后指著周芝語,對裴勁廣嗆道:“父親此刻對她做的,很可能就是那些押解兵對母親和悅芙做的事!您不覺得良心不安嗎?!!”

    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自己會被兩個不成氣候的兒子嚴詞指責,裴勁廣沒了享樂的興致,命躬身候在外面的門侍將周芝語帶了下去。

    等書房內剩下父子三人,裴勁廣捏著額骨坐在榻上,想讓自己尋回些冷靜。

    對妻子和族人,他是懷有愧疚的,可那也不能令他迷途知返。他自認已無法回頭,不就是該與妻子他們斷得越干凈越好嗎?

    聽完他喃喃的話語,裴灝如芒在背,也真正看清了他的面目,是個不折不扣的薄情寡義之人,難怪只看重最優異的長子,是因他的心里沒有親情,只有慕強和利益吧。

    裴灝下意識地后退,痛苦地咬住拳頭,這些年,為了得到父親的另眼相待,他出賣了良心,向世人隱瞞了衛岐的死因,到頭來得到了什么?

    再者,在得知父親起了反叛之心后,他想過離開,卻被強行困在總兵府,無法逃離。報復裴衍是一回事,但從始至終,他都沒有想過背叛朝廷。

    深夜電閃雷鳴,裴灝背靠房門,頹然地坐在地上。

    隔壁房的裴池躺在床上,噩夢連連,夢境中皆是母親、妻兒被虐打的場景。他自知不是一個好兒子、好丈夫、好父親,可他做不到父親那么無視親情,也做不到反叛朝廷。

    兄弟二人痛苦不堪,而被關在地牢的唐九榆抱著哭暈的阿湛看向鐵窗外nongnong的云霧,目光前所未有的冷冽。

    狡兔三窟的道理,不是只有朝廷的人才懂得。

    在墨空連打了三個響雷后,他等來了一個頭戴兜帽的人。

    那人一開口,先解了他一半的擔憂,“周芝語有驚無險,已被看管起來了。”

    唐九榆轉頭,看向摘掉兜帽的老者,“是您幫的忙?”

    “老夫故意泄露風聲,引裴灝和裴池兩兄弟闖入了侯爺的書房。”

    唐九榆稍稍松口氣,“陳叔,想個辦法,送我們出城。作為報答,我會尋到你被流放的妻兒,好好安頓他們。”

    陳叔的妻兒們都在安定侯府做事,也同樣受到了牽連。

    當他今早與裴勁廣攤牌想要離開后,陳叔就暗中找上了他,托他幫忙解救妻兒。他當時雖答應了,卻沒有許諾要給予他妻兒安穩,如今恰好能達成對等的交易。

    陳叔的勢力全部依附裴氏,以致無力靠自己的人脈救出妻兒,但唐九榆不同,朝廷沒有追究他的責任,或許他可以辦到。

    達成一致后,陳叔走出地牢,望向了墨空。

    在湘玉城外,他已無力立足,但在湘玉城內,還暫有他的立足之地,那就靠著僅有的威嚴,送唐九榆三人出城,以換取妻兒的安穩。

    他是裴勁廣的家奴,曾對裴勁廣掏心掏肺,可他想效命的是那個守護江山和百姓的大將軍,而非反賊。

    再者,當年是楊氏將他從馬夫提攜到了侯府管事,再推薦給了裴勁廣,這一路的富貴榮華,都與楊氏有關。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何況是知遇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