獻給真千金的童話 第43節(jié)
玫瑰莊園中,客廳已經被打掃干凈,梅雪低著頭坐在客廳里,似乎瞥到了什么,起身去廚房端出一盆水,擠干凈毛巾,跪在地上一點點擦拭不存在的血跡。 座椅角落、瓷磚縫隙,仔細擦拭每一厘地方,指尖用力到泛白,祝從容蹲在她面前,呼出一口?氣安撫道:“小雪,我現在就叫人來換了這些?瓷磚好嗎?” “哦。”梅雪麻木地站起身,在餐桌上轉了圈,不知道看些?什么東西,而后坐在沙發(fā)上,指著那邊問,“什么時候來換?。俊?/br> 祝從容始終陪在她身邊,輕聲道:“馬上就來。” 梅雪又輕輕地哦了一聲,雙手止不住攪動起來。 雙目在房子里晃了一圈又一圈,找不到一個落點。 梅雪從來不是什么很堅強的人。她內心柔軟,鮮少強硬,不曾經歷過任何風雨。 她的世界里啊,黑就是黑,白就是白,不曾見過五彩斑斕的黑與形態(tài)各異的白。 那時候天是藍的,云是白的,一切都爛漫又可愛。更不會覺得?塵世泥濘之中,無不是鋪天蓋地的晦澀和難懂的悲哀。 年輕時啊,有父母托舉著她,受到良好的教導和全部的愛護。后來去部隊里當了文?藝兵,每天在廣播里朗誦自己的詩詞,眾人高高捧著她,父母長輩愛著她。 再大些?的時候,遇到了祝從容。她從父母的懷里撲到了祝從容的懷里。 祝從容為人儒雅良善,年輕時風度翩翩,真真是謙和君子般的人。他愛她,像在父母前的承諾那樣,一直護著她,從不曾和她紅過臉。 她這輩子最難受的時候,是在孕期。 懷風休時,她才?二十七,正處于?身體最康健的時候,年輕又好動。祝從容把她護得?很好,吃食用度都是最好的,護工二十四小時圍在她身邊。 而風休在肚子里也很聽話,從來乖乖的,既不孕吐也不反胃。 那時候時間?過得?很快,每天眨眼都覺得?開心。 她還?以為肚子里會是個女?孩,時常和祝從容說?肚子里的寶貝太乖了,一定?是個天使。 沒?想到生出一個漂亮男孩,長得?倒像個天使,內里卻?是蔫壞蔫壞的,越長大性子越是難以捉摸,滿肚子壞水。 懷小秋時,她已經三十四了,即將步入高齡產婦。他們始終認為孩子的到來是一種緣分,是恩賜,尤其是在祝從容已經做過結扎的情況下還?能懷上,那一定?是特殊的緣分。 這個孩子注定?要投生在她懷里。 沒?想到肚子里的孩子特別鬧騰,吃什么吐什么,把她折騰得?厲害??v然祝從容全天陪護,也無法抵擋人類身體對孕期的反應,嘔吐、失眠、掉頭發(fā)....... 到了孕后期,更是全身浮腫,半夜常腿腳抽筋,疼到醒來。 她時常想,這肯定?是個壞小子,在肚子里就這樣折騰她了,生出來后還?不知道是怎樣的小惡魔呢。 她都做好幫他處理麻煩的準備,卻?沒?想到生出一個小姑娘。 那么小,又那么安靜。 她是不是知道日后會分離,所以才?在肚子里折騰自己。 梅雪已經很長時間?不曾自稱過mama了,她總覺得?自己不配。現在尤其想著,她真的不稱職。孩子都已經在肚子里那般預警了,可她從來沒?有注意過,讓命運讓她們分離。 如果她再小心一點,再仔細一點,是不是就不會認錯自己的孩子。 明明是她身上掉下來的心肝rou,她的珍寶,卻?成了別人隨意踐踏的......的....... 梅雪從未想過,她在肚子鬧騰的時候,竟是她唯一一次在mama懷里撒嬌。 * 不知道哪里的裝修隊,在大年初一的凌晨也接單,穿戴整齊地出現在客廳里,麻利干活。 機械聲轟鳴,上萬的瓷磚被敲下。 咚咚咚! 梅雪勉強收回發(fā)散的思?緒,一言不發(fā)地盯著那些?破碎的瓷磚。 祝從容給那些?工人遞上紅包,歉意道:“大過年的,麻煩了啊?!?/br> 有工人好奇地問了句:“這么好看的瓷磚都敲到換新的嗎?” “對,都換?!弊娜菪Φ?很不真實,有些?假又有些?恨,“不吉利,都換了吧?!?/br> 他看到風休和小秋都站在客廳里,身形一頓,旋即隱沒?那一剎那的哀慟,溫聲說?道:“風休,先帶小秋上樓休息吧,都累了,好好泡個熱水澡,然后睡一覺?!?/br> “醒來就好了.......”他低聲道,“醒來這客廳就換好了?!?/br> 座椅被搬走,瓷磚崩碎,細碎的石頭四濺,寬敞明亮的房子頃刻間?破破爛爛。 王見秋垂在身側的手微微一動,周身圍繞著無妄的孤沉和寂寞,突然開口?問道:“我是不是給你們帶來了太多的痛苦。” 那些?被壓下去的眼淚俶忽落下,梅雪怔然起身看她,那雙眼漂亮又純粹,始終沉靜孤漠。 王見秋抿著唇角,問他們:“是不是沒?有發(fā)現我和祝天語被交換的事情,會比較好?” 如果沒?發(fā)現這件事,他們還?是其樂融融的一家人,像擺在櫥柜中漂亮的水晶球。 而不是被她砸碎,落下滿地殘渣碎屑。 “不,”祝從容著急反駁,他被這股太重的哀傷壓下,沉沉地墜落在深淵中。 不是這樣的,他大步往前,望著他的女?兒?,粗糲的手掌正要挨上她,卻?又想起什么,放在身側,壓抑著內心的悲痛,“小秋,我們從沒?有這樣想過,從沒?有?!?/br> 他張口?,又閉上,好像說?什么都太過無力和孱弱,是對這個掙扎求生的女?孩第二次傷害。他的手止在半空中,僵硬地說?著:“小秋,你累了,讓風休帶你上去睡一覺,好不好?” 祝風休垂著眼睛站在旁邊,始終注視著她,客廳燈光明亮溫暖,卻?暖不了她周身的寂靜和湮沒?。 夜色如湖水,沖去了他的感官和內里,只剩下一具空蕩蕩的軀殼。王見秋站在何處,他就站在何處。 半晌,他聽懂了囑托,輕輕牽過她冰冷的手,“去睡覺。” 王見秋順從地跟著他上樓,仿佛游離在這場事故之外。 梅雪站在原地,眼淚一顆顆滴落,發(fā)熱的臉頰劃過溫熱的淚,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辦。 裝修隊如魚一樣離開莊園,祝從容帶著失去精氣神的梅雪上樓休息。 半夜,混沌和強烈的心悸沖毀梅雪的大腦,她陷入一種望不到白光的黑洞中,急促地呼吸,只覺整個人都要吞沒?殆盡,身體連帶靈魂都被摧毀。 祝從容也沒?有熟睡,聽到動靜連忙打開燈,輕柔地拍著她:“小雪,醒醒,沒?事了?!?/br> 眼前模糊發(fā)暈,梅雪反應了會才?明白,又是淚。 又是軟弱無能、無用的眼淚。 她今天流了太多的淚,好像要把這輩子沒?流過的淚在一瞬間?全部流完,淚水浸濕枕頭,眼睛干澀紅腫,連帶著神經都抽痛起來。 即使知道自己該鎮(zhèn)定?,可身體卻?止不住顫抖。祝從容擁著她,語氣里帶著悲憫:“小雪,哭出聲吧?!?/br> 下一秒,梅雪號啕大哭,在他懷里竭力嘶吼起來。 “為什么啊,為什么要這樣對她?!?/br> 命運為什么要這么戲弄她。 她從沒?做過壞事,不曾傷天害理,不曾傷人性命。每年都會去慈善拍賣會上捐款,也會為萬里之外讀不上書的孩子心疼。 所以為什么要這樣對她的孩子。 她的孩子獨自面對這一切,又獨自走出這名為痛苦的深淵。 在開了一盞燈的房間?里,微弱光芒照映寂靜夜空,梅雪哭了很久很久,最后恍惚著起身洗漱。 昏暗的浴室顯得?格外陰森狹小,在開燈那一剎,梅雪看清了鏡子中的自己。 那是什么?一塵不染的鏡子中照出陌生的事物?。 她呆呆地撩起耳邊長發(fā),不知道在問著虛空里的誰: “我怎么有這么多白頭發(fā)了?” 第40章 浴缸里?溫熱的水跡將她包裹, 浴鹽生出許多粉色的泡沫,虛虛地貼在身上。手掌按在泡沫上時, 并沒?有多少實感?,只要略微用力往下一壓,泡沫就如空中樓閣般消散在空中。 這個澡洗了很久,直到眼睛都有些睜不開了,王見秋才從浴缸里?起身,將自己摔入床鋪中。 她不想擦頭發(fā),不想再抹那些面霜和護膚品,只想一覺睡下去。 闔上的眼簾泛著細微的脹感,不疼, 但明明很困, 眼皮卻?像是?不想閉上, 執(zhí)著?地?浮在下眼瞼上,不愿嚴絲合縫地落在位置上。 濕透的頭發(fā)順著?床頭拖在地?上, 水痕蔓延。 “咚咚咚, ”陽臺的窗戶被敲響,這個時候只有祝風休會敲窗,可能又會拿那些水果糖砸她。王見秋把臉埋在枕頭里?,發(fā)出很小又很悶的聲音, “不想起來?。” 這聲音幾不可聞,像是?說給自己聽。 窗臺處的敲擊聲停了, 不多時響起窸窸窣窣的響聲, 又被推開。 王見秋在枕頭里?緩慢調整姿勢,露出半只眼看?過?去, 祝風休站在窗前?,沒?戴眼鏡, 桃花眼盯著?她:“怎么不吹頭發(fā)?” “不想吹?!北羌饴袢牒駥嵳眍^中,嗅到鬢邊濕漉漉的氣息,但她并不想動彈,只趴著?。 王見秋閉上眼,假裝自己睡著?了。 耳畔傳來?細微的走動聲,但因為知道是?誰,所以她并沒?有醒來?。 頭發(fā)被人握住,溫熱的風吹過?耳旁,風筒發(fā)出低低的赫茲聲。 指腹溫柔穿梭在頭皮上,那對?不太聽話的眼皮逐漸合上,王見秋迷迷糊糊問他:“你不想問我點什么嗎?” 頭頂上的手指微頓,傳來?很低的聲音:“我需要問什么嗎?” 他什么都不需要問。 沉默了整晚的青年蹲在床側,修長手指輕柔撥動她的濕發(fā),任由風筒微熱的風吹過?這濕發(fā)。 今夜的暗影從歲月那頭突兀襲擊的所有人,又在反應前?急促地?遠離,隱沒?在無情?時光那側。 在不同的時間線上的人,被命運的手掌撥弄,猝不及防地?匯聚在一起。毫無準備的他們迅速潰敗,跌倒在黑洞之中。 宇宙星空亙古不變,在命運的混沌之點,仰頭看?少女消瘦背影獨自往前?走,跨過?無處不在的黑影,消失在白色的盡頭。 恒星掠過?的不可名狀物,從那頭來?,又徑直穿過?這頭,最終吞沒?他的五臟六腑、骨髓血rou,將軀殼點燃爆發(fā),形成游蕩的宇宙虛無。 時空曲率大到光都無法?從其事件視界逃脫。 那是?歲月留下的永不消失的印記,guntang地?刻在靈魂之上。 他無處躲藏,無處追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