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腔 第85節(jié)
父親出事前夕,沈弗崢被催促回國,那種頻繁的催促爭吵有點不合常理,她疑心漸重,最后在他跟他小姨的聊天記錄里得到證實。 他姓的沈,是誰的沈。 她的男朋友居然是沈秉林的孫子。 她后來無數(shù)次后悔,為什么當時會因為受不住這種震驚的沖擊,跟她mama說了沈弗崢的真實身份。 她本來計劃得很好,打算一直裝作不知情,在沈弗崢面前好好表現(xiàn),彼此多相似、多投契,冷靜理智,清醒思考,他們完全是一種人。 她要讓沈弗崢知道,她不是那種庸俗纏綿的伴侶,她是沈弗崢最需要的那種soulmate,因她清楚,他那樣的家世,以后要站在他身邊的必然是能獨當一面的女人,而她會努力朝這個方向去做。 一切美夢都在她mama從國內(nèi)打來的一通電話里破碎掉了,父親因職務挪用公款,涉及經(jīng)濟犯罪,她mama希望托沈家的關系從中斡旋。 “這樣的事,我怎么跟他開口?” 她陷入兩難,怪她mama不為她考慮。 她mama一時口不擇言,戳破那層她曾自以為能遮羞的窗戶紙。 “你真以為你擺一副清高姿態(tài),不倚仗著沈家,就不是高攀了?沈弗崢是什么身份?以后他家里怎么可能會同意他娶你,見好就收吧,你難道真要看你爸爸去坐牢?你也要想想,你爸爸要是真坐牢了,這也會成為你一生的污點!別說沈家,以后就是一般的普通家庭也瞧不上你!” 之后她父親的事情不僅被妥當解決,還在公司得到一次非常規(guī)的職位提升,雖然沒有明示,但她們都知道這是沾了誰的光。 “我們算是和平分手。”謝愉欣淡淡說。 一模一樣的話,鐘彌第二次聽。 第一次是沈弗崢在沛山那晚告訴她。 兩時的心情窘然不同。 就像你被人扎了一刀,你捂著傷處,止住血,禮貌說沒事了,拿刀的那個一句對不起沒有,居然也說沒事了。 怎么就沒事了? 這是什么和平分手?單方面的和平嗎? 既然對方已經(jīng)擺出時過境遷、開誠布公的姿態(tài),那鐘彌也就撇開顧忌,想問就問,畢竟搭臺唱戲,也講究一來一回。 鐘彌問了一個自己一直很好奇的細節(jié):“所以你是怎么聯(lián)系上他mama的呢?” 謝愉欣提起杯子的動作微微一滯,又自然送唇邊作掩飾,模棱兩可說:“有一次,在他那里看到的。” 鐘彌半點面子沒給:“看到,是指未經(jīng)允許,翻別人的手機嗎?你當時就已經(jīng)在學法律了對吧?” 對面的人,臉色頓住,陷入無聲。 時至今日,多少年過去,她都沒覺得自己有錯。 身不由己罷了。 換誰來都要身不由己的。 謝愉欣看著鐘彌,覺得她實在是年輕,所以才會問這種既令人尷尬又很幼稚的問題。 她很快調(diào)整好情緒,嘴角依舊有一抹淡笑,輕聲朝對面拋出問題:“有些事,人就是沒有辦法,如果你是我,你的家人出事,你又會怎么做?” 她好像篤定這是一個無解的難題。 不是她做不好,是任何人都做不好,而對面這個年輕的小姑娘會在張口無聲中惱羞成怒,發(fā)現(xiàn)自己也無能為力。 這也是她問這個問題的作用。 “就直接跟他說啊。” 鐘彌拋出這句話,表情不帶一點思考。 “外公和mama是我最重要的親人,也是世上最愛我的人,我跟他在一起,我對他坦誠,他不會不知道家人對于我的意義,我會跟他說,他實在有難處,我會理解,他肯我為奔波,我會誠心謝他。” 聞聲,謝愉欣怔住。 這么多年,她才恍然明白,沈弗崢當時看她的眼神,原來是失望。 他既看不出來她將家人看得多重,又明白了一直以來她將沈弗崢當做什么。 她當年也像鐘彌這般大,可鐘彌現(xiàn)在懂的道理,她不懂。 她不甘心,也沒有辦法接受。 八月底在裕和里那次偶遇,那晚她在何瑾家落了東西,清早回去取,看見沈弗崢開車來接路邊的鐘彌。 她緩下車速,靠邊停,幾乎不敢認前面的男人是沈弗崢。 他是一個哪怕在工作場合衣著打扮都比旁人多一份從容的男人,也無需用裝飾去顯貴。 可謝愉欣也沒見過他這樣隨意居家的時候,穿一身淺灰的襯衫款睡衣,身形高大修長,手臂摟著貼在他懷里撒嬌的小姑娘,他臉上的笑很溫柔。 陌生到從沒見過。 她撥開久遠的記憶,去想他在英國時的狀態(tài),也不如那一刻。 十年前,太年輕。 哪怕同樣的溫和,不如現(xiàn)在沉穩(wěn),同樣的孤高,也欠缺一份自洽。 因他自身的變化,成熟穩(wěn)重,讓那畫面里浸滿他對一個小姑娘的寵愛縱容。 她想著他的今非昔比,也不覺得自己嫉妒鐘彌,見車子開走,不過淡淡一笑,想著人與人的不同,不過是鐘彌命好,出現(xiàn)在沈弗崢三十歲的時候。 她一直將過去的一切失去與變故都歸功于命運,才得以問心無愧往下走。 突然有人告訴她,沒有命運,一切都是她的選擇。 近午時的咖啡座沒什么人,充滿可可香的空間里,流淌著舒緩的鋼琴曲。 她看鐘彌的目光,忽生狠厲之氣,仿佛清水下的濁泥一瞬翻涌。 激著她失態(tài)出聲。 “你有沒有想過,沈弗崢不會永遠這么愛你,以他的家庭——” 鐘彌知道她想說什么,只平淡打斷,反問回去:“那沈弗崢會考慮我會不會永遠愛他嗎?” 謝愉欣的眼神微微愕住。 “他的愛或許很寶貴,但我的愛也不是輕易能得到的,為什么會理所當然地覺得,只有我該擔驚受怕?他是個大活人,又不是我偷騙來的東西,我沒必要朝不保夕地守著他,胡思亂想。” 鐘彌很疑惑地看著她說,“你把自己看得那么低,又默認他是一個沒有感情的人,這很奇怪。” 說完,鐘彌更篤定了,點了一下頭。 “你真的很奇怪。” “你把自己擺到受害者的位置,自己預判自己沒有好結果,然后就心安理得去傷害對方,或許你覺得那是你人生的不得已,但沈弗崢呢?你連知情權都沒有給他,就在他的人生里大刀闊斧,這么多年,你真的……從來都沒想過,這樣的‘不得已’也很無恥嗎?” 她被鐘彌一番語調(diào)平平的話,說得手腳不住發(fā)麻發(fā)冷。 覺得鐘彌才是奇怪的那個。 她撿起包,不住冷笑,仿佛這笑容是最后的盔甲,朝鐘彌丟下一句:“你太年輕太天真了!” “或許他就喜歡我這樣。” 鐘彌目送她背影,高跟鞋踩得再如履平地,也多少有點落荒而逃的意思。 剛剛被說年輕天真,鐘彌也沒否認。 沒什么好否認的。 她才剛剛大學畢業(yè)不久,年輕天真都是她該有的特質。 應該珍惜每個階段不同的自己,去享受人生,而不是因為他人隨意一句批評,就當做恥辱一樣著急丟了自己的特質。 沈弗崢曾跟她說,受制于他人的眼光,會很難做真正的自己。 他教得好。 鐘彌覺得自己學得也不懶。 第60章 大志向 他人見眾生時,唯我見你 小魚從酒店房間打扮得俏麗可人下樓, 鐘彌還坐在咖啡座,喝那杯還剩大半的拿鐵。 虞千金裹著橘粉色羊皮裙的臀部,還沒挨到鐘彌對面的絲絨沙發(fā)上, 抱怨聲就先一步脫口:“你喝的什么啊,怎么也不給我點一杯啊?” “拿鐵, 你也要?” 鐘彌懶得看她,朝不遠處的服務生招手。 虞千金放下包包, 翻出粉餅盒。 可能有點良心, 知道鐘彌在樓下等她,這次沒磨蹭,但化妝倉促,導致她這會兒疑心自己的妝沒有定好,又照鏡子檢查一遍, 臉上的妝沒事, 就是眼睛有點浮腫。 她打斷跟服務生點單的鐘彌:“我不喝拿鐵,給我杯冰美式吧,我這眼睛好腫, 影響我今日份的美貌。” 鐘彌聽她碎碎念完。 對面“啪”一聲, 粉餅鏡子合上, 小魚手肘往桌面一支,湊近看鐘彌。 “我感覺你瘦了。” 鐘彌說:“打工沒有不辛苦的, 你要是想瘦, 也找份活兒干吧。” 小魚敏感地用手輕掩自己的臉頰,擔心道:“你什么意思啊?我胖了?我跟你說不可能!絕對只是水腫了, 我最近運動量挺大的, 不可能變胖。” “你運動什么了?” 鐘彌隨口問一句。 心想你朋友圈發(fā)的日常, 不是白天逛街就是晚上蹦迪, 這就是你說的運動? 不料小魚沒提逛街蹦迪,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面色漸漸有點不自然,又用那種習慣性的揮手打哈哈的動作說:“哎呀,反正就是沒少動嘛,唉,你這個月去外地演出,應該怪累的吧?” 關系好了,兩人之間還是這種一言不合開懟的模式。 鐘彌拿眼風掃掃她:“干嘛?你要犒勞我啊?” 虞千金大方應下:“ok啊!今天逛街吃飯都是我請客!” “行。”鐘彌說。 車子開上路,鐘彌才恍然想起來一件事,“你不是前幾天還在朋友圈說,身上快沒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