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腔 第72節
終于換成他稍抬下頜,仰視的角度。 她也藏不住自己,只能與他對視。 沈弗崢說:“你送了。” 手指不小心碰到他放置一邊的高腳杯,暗紅液體震動,又從透明杯壁上一層層淅下淡淡緋色。 鐘彌茫然不解。 “我送你什么了?” 一旁的落地鏡子里,照出他傾身靠近的高大身影,鐘彌手撐在冰涼島臺上,脖頸下意識往后挪兩寸。 依然與他面孔對面孔。 甚至聞到他身上洗浴后潮濕的香氣,清清冷冷,又很惑人。 她有沖動,喉嚨一咽,想去飲他剛剛剩下的半杯酒。 未來得及動作,先聽見他說。 “旁巍約你過來,你不肯,你不是送我一刀兩斷了么?” 他將她說得好心狠一樣。 鐘彌手指頭蜷縮起來,頓頓地,在光滑的臺面上蹭。 臺面的冰涼,皮膚的緊繃。 全傳遞回她的身體里。 “我不肯,最后不是也沒斷……” 沈弗崢撩她耳邊垂落的發絲,碎發勾至耳后,他的手指也就停在她耳后那塊溫溫薄薄的皮膚上。 拇指落在她臉頰邊,輕輕撫著。 他說:“本心里,你不肯,我是很想尊重你的,但沒辦法,我實在——” “太喜歡。” 那時候,他跟鐘彌的聊天記錄就寥寥幾條,手指一劃,就能看到她發給他的第一條信息,是一張夜色里的素顏自拍。 反反復復看,把這張由像素構成的圖片看到失真。 最后發現自己不能接受這種失真。 本碩幾年的哲學都白讀了,空居于想象里的美,他越來越沒有欣賞力,只會因為無法握在手里而逐漸煩躁。 大概商人做久了,越來越流于俗氣,講究身體力行,越是喜歡的東西,越是要自己握在手里才滿意。 這樣才踏實。 鐘彌有預感今晚會在這里發生些什么,但沈弗崢吻上來時,她仍然不自禁心頭發顫。 周圍太亮了,什么都看得清。 那身搭好的西裝溫潤如玉,好似真是他人生里的一只提線木偶,替他在外行盡體面事。 而入夜,便靜靜置于一旁,看著他本尊天性解放,一席深色睡袍未敞開,不遮掩的欲念就已浸滿眼。 那一身嫩芽似的鵝黃睡裙,薄絲裙邊繡輕盈羽毛,上剝下推,因沒有分量,幾下就被弄得不成形狀。 后背細嫩的皮膚貼著大理石的臺面,嫌太涼,她縮起肩。 沈弗崢察覺她皺眉的細微表情,慢下動作,伸手將她撈起來,讓她靠自己的肩。 那姿勢,一瞬間將兩人之間的距離拉得更近了。 似一種變相的突進。 仿佛小山谷被勘探到不適宜的深度,一股崩裂的酸直擊靈魂。 短促的麻,過電一樣,叫人適應不了。 她想自己退開一點,膝彎卻被掐住,沈弗崢不許她亂動。 他沉著眉眼,呼吸慢且深,不動聲色地克制,溫柔的吻落在她耳邊,叫她放松一點。 鐘彌不說話,額頭垂抵在他濕熱頸窩,完全沉進當下的感受里。 與臺面分離的后背,大片雪肌,如一張白紙,空等筆墨,候到他貼來的掌心。 他那只手溫熱妥帖,仿佛伊甸櫻桃里寫做鎮紙的南洋淚玉,應改雕一尊神佛菩薩,不宜鎮紙,合該鎮人。 “不舒服?” 他沒有停下,鐘彌短促的低音似被迫擦奏春曲,彈撥不止,斷斷續續。 “腿有點酸。” “你能不能快一點?” “不是那個快!你再這樣——” 她將后面說“你再這樣,我明天可能沒辦法上臺”的話悄悄咽了,因為沈弗崢扯來一件白襯衫,鋪在島臺上,讓她舒服側躺。 五月夜空,云收雨霽,窗外月華正明。 她的腳踝從他肩頭脫力離開。 滑落半截,又被男人的手捉住,輕輕并回她另一條腿上,讓她休息。 鐘彌抬抬眼皮,亮如白晝的室內,她從鏡子里看到自己。 側躺在島臺上,像未脫離母體的純然嬰孩一般蜷縮著,纖細的足尖懸空,余韻里的麻沒散去,累到不算累,只是躺著舒服,懶到手指都不想動。 玻璃里射燈的光,盈盈擁蹙上來,她由他的白襯衫裹著護著,似一塊天生地養的珍寶,也由他之手,初初經世。 沈弗崢系上睡袍出去一趟,除了脖頸有汗,看起來完全一絲不茍,風度翩翩。 他取來水,喂到鐘彌嘴邊。 鐘彌緩了緩,給他派活。 “你不能把那個東西扔在這里的垃圾桶里,否則明天早上傭人一收拾就知道了。” 沈先生很疑惑:“這是什么不能讓人知道的事嗎?” 鐘彌噎聲:“你——” 這是衣帽間,就顯得很不正經啊! “別人就會知道我們在這里做了什么!” 沈先生聲音淡淡:“做了什么?” 鐘彌瞬間急紅臉,再度噎聲,最后干脆和他一樣沒羞恥,大聲說:“愛啊!” 聽懂了,沈先生點點頭,以示理解,屈尊降貴去收拾,很體貼拎起一個空空蕩蕩的垃圾袋,一本正經問她:“那你希望別人知道我們在哪里做過?我現在去送。” 話落,鐘彌抽自己那條睡裙猛扔過去。 力小了,要不是他伸手接住,能掉在地上。 “為老不尊!” 第51章 刀馬旦 無燒寶石 五一假期前, 章女士就打電話過來問過,先問鐘彌五一假期回不回州市,又問她畢業匯演需不需要家里人過去參加。 鐘彌當時說:“mama你是不是忘了, 我現在是課外舞蹈班的老師,小朋友放假就是我上班的時候啊, 我當然回不去,我還要上班呢。” 盡職盡責的話, 聽得章女士欣慰又好笑, 說還真忘了,我們彌彌現在是老師了。 “那畢業需要家里人過去嗎?” 那會兒,沈弗崢剛剛從樓上下來,抽開她對面的椅子入座。 鐘彌食指虛比在唇上,一個小動作就能叫沈先生收聲靜等的, 整個京市翻過來, 也找不到第二個人。 整個餐廳,除了鐘彌,像在演默劇, 連傭人上餐都盡量不發出一點聲響。 鐘彌說:“不用了, 到時候你跟淑敏姨兩頭折騰也挺麻煩, 現在又是旅游旺季,戲館應該很忙吧。” 通話結束, 兩人用餐。 沈弗崢問鐘彌:“怎么不讓你mama過來, 畢業好歹算件大事。” “我mama不喜歡京市,我不想她為了我接受她不喜歡的行程, 再說了, 我外公說, 事無大小, 自己覺得重要才算重要,我覺得畢業就畢業嘛,也不是非要家人來見證才能拿到畢業證。” “你外公倒是教了你不少道理。” 鐘彌倏然一笑,探身靠近桌對面的人,神神秘秘說:“我外公還說了,女子無才便是德。” 沈弗崢皺起眉。 印象里,章載年雖然歲數很大了,但從不是有朽氣的人。 鐘彌話音一轉,接著講,“這話是男人說的,我外公說,男人的話不能信!” 沈弗崢失笑一聲,說:“你外公教你的倒都是硬道理。” 說完,他唇邊的一點笑意也很快斂了,望鐘彌的眼神變得有些深長,聲音也低了幾分,淡淡說,“你是真不信。” 似夸獎,又似感慨。 鐘彌當時顧著吃完飯去上班,沒細聽,出門前,照舊抱住沈弗崢脖子,甜甜奉上一個面頰吻。 畢業匯演這天,京市是個晴天朗日。 畢業典禮在上午,一眾校領導還要發表講話,儀式一輪接一輪,鐘彌作為學生,早上八點就要到校簽到。 而作為嘉賓的沈弗崢,只需要在下午匯演時到場即可。 但這天他起得比鐘彌早,洗漱停當,去床邊喊剛剛按完鬧鐘繼續睡的鐘彌起來,不然待會兒時間又趕了,在路上巴巴急著,老林就差將轎跑開成低空飛機。 鐘彌被人從被窩里撈起來,腰肢細軟像沒骨頭,搖搖晃晃坐不住,睡意惺忪,眼沒睜全,黏黏糊糊的聲音,幽怨中暗含嫉妒:“是不是年紀大了就會沒覺啊,你起床怎么從來不痛苦?” “很痛苦?” “嗯……”鐘彌跟一條軟枝似的,往他懷里鉆,靠他肩膀上繼續閉著眼,仿佛無法睜眼面對清早的殘酷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