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腔 第58節
外公正失笑,一副拿外孫女沒辦法的頭疼表情。 蒲伯端著冒熱氣的小炒進來,剛聽見爺孫倆對話,把菜擺桌上,嘆著氣勸外公:“我都說了,您千萬別再在這小祖宗面前說自己身體不行了!她哪兒聽得了這個,待會一生氣,不跟人說話,窩一肚子火,連晚飯都不吃了,哄都哄不好。” “好了好了,不耍賴。” 外公立馬哄她。 這話又叫她想起沈弗崢。 他時而和外公截然不同,時而和外公是真的很像,像得不著痕跡,連哄她的語氣都同樣溫和又透著縱容。 鐘彌在家待了兩天,收拾東西回了京市。她沒跟沈弗崢說,好像他們都不習慣事無巨細地跟對方匯報行蹤。 從高鐵站打車回了小區。 一個多月沒回來,鐘彌下車,第一眼還沒察覺,快走到小區門口,她才拖著行李箱折返一截路,料峭春風里蹙著眼,看向熟悉的咖啡店門口。 換了一張不熟悉的店牌。 原來的黑綠配色換成了金棕,小清新變高級感。 她納悶地走近過去,玻璃門從里被人推開,圍著員工圍裙的女服務生走出來,還是鐘彌眼熟的那張臉,笑著跟鐘彌說了句歡迎光臨。 “你們店換裝修了?” “對的,簡單換了一下,內部還是老樣子。” 鐘彌不解:“之前不也挺新的嗎?” 女服務生也一知半解:“好像是年前老板把店盤給別人了,新老板說一切照舊,連我們三個服務生都沒有換,只加了薪水,可能換店牌就是簡單意思一下,新店新開始吧。” 有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萌生。 如春筍出土,突兀又堅定。 鐘彌視線從自己之前常坐的靠窗座位移回來,那種不可思議在她心間無限放大,她咽了咽喉嚨問:“能問一下,新老板,姓什么嗎?” 女服務員想了想:“好像新老板沒來過唉,他只派人過來跟我們打過招呼,說一切照舊,姓什么,好像不太記得了。” 鐘彌試圖給她提示:“是姓沈,或者是雙木林?” 女服務員費勁思索著,搖搖頭:“肯定不是,不是沈,也不是林,不是那種常見的姓,我記得那個姓我還是第一次見,可是我一下忘了。” 她沖鐘彌笑笑,叫她稍等,自己再度拉開玻璃門,往里喊同事。 “我們那個新老板姓什么來著?” 鐘彌站在店門口,室內充沛的暖氣涌出來,她站在半冷半暖的交界處,清晰聽見玻璃門里傳來的聲音。 短短兩個字。 “姓鐘。” 第41章 想見你 叫她不快樂,是種罪過 鐘彌跟女服務員確認了一遍。 新老板姓鐘? 女服務員經由同事剛剛一提醒, 此時跟記憶復現,全想來似的,非常確定地說:“對, 姓鐘,還是個女老板。” “你怎么知道是女老板?”鐘彌皺起眉, 不解道,“你剛剛不是還說新老板從沒來過嗎?” 女服務生點頭:“嗯, 她是一次都沒來過, 負責人來通知的時候,我們問老板大概什么時候會過來,他說鐘小姐平時很忙,不一定會過來,他是負責人, 以后店內事務跟他聯系就好了。” 鐘彌呆呆站著, 花時間琢磨著那句“鐘小姐平時很忙”,鐘小姐本人怎么不知道自己很忙? 女服務生這會兒才好奇問道:“您問這些,是跟我們老板認識嗎?” 她抿了抿唇, 這問題幾番思索也不太好回答, 最后模棱兩可道:“好像……認識吧, 你們家咖啡挺好喝的。” 本意是以社交性的贊美就此結束話題,沒想到女服務員雖然只領一份薪水, 但工作盡職盡責, 立馬揚起期待的笑臉問:“那您要辦會員卡嗎?現在在我們店辦卡,還新年優惠哦, 下個月就沒有啦。” 鐘彌快笑不出來了, 到嘴邊的話, 要出不出, 像鍋溫度不夠的爆米花,醞釀半天,拖拖拉拉幾個字幾個字地炸出來。 “那個,那個先不用了,我,我……先回家,我先,我先跟人,跟人確認一下,我——” “我待會兒再來吧?” 忽然接到問題,女服務生也一時沒反應過來,機械地點點頭,依然笑臉相迎著,元氣滿滿說:“好啊,我們店的營業時間是早上十點到晚上十點,歡迎您隨時光臨。” 鐘彌干干彎著嘴角,笑著禮貌點頭,轉身拖起行李火速奔回家里。 前兩天人在州市,鐘彌就找了家政來打掃屋子,一進門空氣清新,桌柜干凈得點灰不落。 她把行李箱推一邊,懶得收拾衣物,人先往沙發上一躺,摸出手機,把電話撥給了沈弗崢。 本來直切主題的“你是不是把公寓樓下的咖啡店買下來了?”,在電話接通,聽到他的聲音后,鐘彌一瞬心口酥軟,到嘴邊的話也變了。 山成了水,繞著迂回。 “我家樓下,那個咖啡店,好像不一樣了,店牌換了……” 鐘彌以為他多少也會繞圈子逗逗自己,鋪墊一些好聽話,講講自己多用心之類的,沒想到一句沒有。 他認得干脆。 “我叫人買下來的,店牌不太好看就讓換了。” 愛情里廢話含量高是有原因的。 感覺不到愛了要明知故問,感覺到愛了,也要明知故問。 愛有時候,好像就是突然降臨手中,被動擁有,再去和對方確認的過程。 “你為什么好端端的要買一家咖啡店啊?” “你之前不是說你公寓樓下就這一家能喝咖啡看書的地方嗎,上個店主喜歡你,又不是你的錯,總不能因為不想你被人表白,就讓你沒了喝咖啡看書的地方,我沒那么霸道。” 因為不想女朋友被店主表白,轉頭就把人家的店直接買下來,你以為這樣就一點不霸道了嗎? 這簡直強勢得離譜,還是不動聲色那一掛的。 鐘彌在心里嘀咕。 “我聽店里的員工說,店是年前就被買下來的,這么長時間……”見過面,也一直電話微信保持聯系,“怎么也沒聽你跟我說過啊?” 他在電話那頭低聲笑,聲線像陽光曬過的一頁紙,既透又暖,字里行間又都是條理:“你想聽什么,彌彌?” 她反倒被字句困惑住。 “什么‘什么’啊?就是你買下咖啡店的事,你怎么都沒提前告訴我?” “提前告訴你,不就沒有驚喜了?”說完,他聲音低了一些,跟她確認,“不喜歡這種?” 鐘彌腦子里豁然閃過一瞬光亮,有個聲音自念著,哦,原來這是驚喜。 人生經歷受限,她還沒體會過這種驚喜,一時有點反應不及:“還,還好,還算有點喜歡吧。” 鐘彌問他,“店里的員工說,新老板姓鐘?你買下來就買下來,為什么還要送給我啊?我沒有那種開一家咖啡店的小資夢想。” “別人想請你免費喝咖啡,我總不能也只是請你免費喝咖啡,我很少跟著別人出價,我喜歡有絕對優勢。” 鐘彌一字一句聽著,一點點咬住下唇,但沒忍住嘴角眼梢的笑意。 這就是剛剛說“我沒那么霸道”的男人。 “知道你大概沒興趣管,我安排了人,事情都不用你cao心,過兩天我助理會帶你去辦手續,也不麻煩的,彌彌小姐只需要安心喝咖啡看書就好了。” 鐘彌抓起沙發上的方枕,朝前猛摔了一下,似情緒積沙成塔,如果不想從聲音里表示出來,那必然要以其他途徑發泄出來。 她得承認,她被沈弗崢撩得有點不行了。 反差感這種東西,殺人奪命,威力十足。 他身上最厲害的一點就在于瞧著像沒空兒女情長,可一旦抽空兒女情長起來,次次都是絕殺,不說廢話,不做多余的事。 不停刷新鐘彌對成熟男人的想象。 她以前以為老男人就是仗著閱歷耍花招,跟年輕的小姑娘賣弄人生經歷,拿臉上的褶子當身上的魅力,花言巧語,侃侃而談,因為年紀大,會的多,所以通通拿出來秀,總有小姑娘中招的時候。 她陷入了狹隘的認知里。 其實不全都是這樣的。 他一點都不費力,所見即是,他讓你感覺到自己如此特別如此幸運的時候,甚至他都不用費力討好。 因為真正立于云端之上的人,只需要回頭伸手,牽你一把,你就會有幾乎暈眩的登天之感,可這個動作對他而言,又有什么難? 這一剎的念頭,是紅紙包裹的驚喜里,突生的黑色尖刺,小小短短,摸起來稍稍硌手,但不傷人。 鐘彌的心還是軟的,還是很想他。 甚至更想他。 云遮霧罩時,最念真身。 “沈弗崢。” “怎么了?” 她喊他名字時大概有兩種情況,要么在生氣,要么想撒嬌,這兩者也很好分辨。 她被家里人教得很好,既聰慧細膩,又坦率可愛,沈弗崢跟人說及她時,沒有合適的形容。 他沒見過她這樣的小姑娘。 前幾天,去看望章載年,有個中年阿姨在打掃,多寶架上老相框積灰,她將相片都拆出來,細細擦玻璃縫隙里的灰印。 門上春聯橫批題著“四季長安”,風穿堂,紅紙墨字被獵獵吹動,也倏然卷起桌角的照片,紛飛散落。 沈弗崢撿起落在腳邊的一張,翻開空白面。 那位中年阿姨拾起其他照片,走到沈弗崢面前討最后一張,見他低頭看照片看得認真,便笑著介紹說:“這是我們彌彌七八歲照的吧,她爸爸就是武生。” 照片里小姑娘,面如白瓷,眼如清玉,一身藍白小戲袍,點綴纓紅,長靠加身像模像樣英姿颯颯。 她那雙眼,除了輪廓長開,神態從小到大都沒怎么變,干凈好看這類詞拿來形容都單薄了,似愁非愁的清傲之感,只讓人覺得這樣的女孩兒,這一生不該皺眉。 叫她不快樂,是種罪過。 鐘彌在電話里說想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