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腔 第49節
“以后換一家店喝咖啡。” 鐘彌有點恍然,不知道他是真介意,還是知道自己其實很吃他吃醋這套,總之,她的開心不假。 她故意表現反抗精神:“為什么啊?” 扎領結的服務生詢問完預約,替他們引路。 沈弗崢攬著她的肩往里走:“對于男人來說,第一眼就喜歡的人,非常難放棄,可能就是無法放棄,只要你再出現,就會想再試試,甚至不需要你出現,只要能再找到你,什么死灰都能復燃。” 鐘彌入座時側看著他,他剛把話說完,等他坐至對面,她的眼神也跟隨過去。 沈弗崢問:“怎么了?” 鐘彌搖搖頭,端起剛剛上的氣泡水湊來唇邊喝,長長的眼睫低下,藏住情緒,心里想著,他看似在說那個咖啡店店主,也好像在說他自己。 放下杯子,鐘彌隨口說:“沒什么,就是剛剛在想,公寓樓下環境不錯,還能靜靜看書的咖啡店好像就那一家。” 開胃小菜是鰲蝦和裹滿奶油醬汁的扇貝,無功無過,倒沒有讓人胃口大開的本事。生牛rou薄片是現場制作,口蘑片,火箭菜,擦成碎的檸檬皮,最后再刨下厚厚一層木屑一樣的芝士。 屬于視覺給味覺加分了。 主廚遇上她和沈弗崢這樣對制作過程不感興趣的客人,大概也會覺得熱情受創。 用餐時,他們聊著一些無關痛癢到事后回顧都不一定記得起的話。 鐘彌食飽,開始怪剛剛的車程太短,不然她也能很自然地問他,他喜歡他前女友什么? 只是,她大概難有他那份從容大方。 這份“不大方”讓鐘彌在回州市過年前,干了另一件不大方的事。 那天蔣騅說他有個發小戀愛三周年,在酒吧定了包,喊了一堆朋友來玩,特熱鬧,問鐘彌要不要一塊來玩。 鐘彌本來推說也不認識他那些朋友,大概都是些二代,蔣騅說:“你來了,不就認識了,來吧,我和小魚都在。” 有時候鐘彌覺得這位蔣少爺腦子很活,有時候又很想懷疑蔣少爺其實沒腦子。 “你不是看不出來你女朋友不喜歡我吧?別把沈弗崢的話當圣旨好不好,少管我,你多顧顧她吧。” 或許是青梅竹馬的情分太了解,蔣騅完全不放在心上:“沒事,她一直就那樣,小孩子護食一樣,沒壞心的,你來啊,我叫人去接你。” 因為想打聽一下沈弗崢前女友的事,鐘彌那晚才有了化妝出門的動力。 到了地方,九點多才剛剛熱鬧起來,鐘彌撿空問了,蔣騅的反應完全出乎意料,笑著說:“你不說我都快忘了我四哥還談過,他留學那會兒的事太早了,我倒是聽我媽說在英國分手的時候,我四哥送了她一份仁至義盡的大禮,我們家沒有人把這事兒當事兒,不過那女的,還真挺不一般的,你知道她現在——” 那晚是慶祝蔣騅一個姓賀的發小戀愛三周年,在場其他人心里想的什么不知道,但開場一齊舉杯時,小魚心里想的肯定是沾這份喜氣,和蔣騅長長久久。 話剛說到這兒,有人著急跑來跟蔣騅說:“小魚跟一個女的吵到打起來了!我草,真的開眼界,女的扇起巴掌真猛!” 蔣騅一瞬間坐不住,手里杯子差點捏碎:“誰打她了?” 那人露出一言難盡的表情:“你老婆誰敢打啊,小魚打別人!快快快,快去拉!” 那晚除了小魚出事,鐘彌也碰見不該碰見的人。 洗手間一條走廊,旁邊的電音節奏震得墻壁都在晃,她和彭東新冤家路窄。 相隔幾步路,彭東新瞧見她,眼睛短瞬間一蹙一亮,舔著唇,驚喜地笑起來,往前走著說:“彌彌,你看京市這么大,還是咱們倆有緣,是不是?你說我們都多久沒見了,我是真想你。” 那種不適感像灌了一肚子發酵的酒,難受得鐘彌扭頭時都下意識彎了彎背。 彭東新“欸”了一聲,追上來抓她胳膊,叫她別走,鐘彌越掙,他就掐得越緊。 “別走啊,彌彌,你說我這熱臉貼你多少回了,你總不能次次不給面子吧?你現在在哪兒上班呢?京舞劇院那門你還想不想進了?彌彌,我是真喜歡你,就你說你那個室友,爛貨一個,要不是看你面子上,我能睡她?” 那一巴掌是怎么扇出去的,鐘彌后來完全沒有記憶,她只記著那只惡心人的胳膊她怎么也揮不開,惡心人的話一句接一句往她耳朵里灌。 沖氣到頂了,炸開了。 打完她胳膊都在發抖,面上是冷的。 彭東新往旁邊踉蹌一步,捂著一側臉,不可思議瞪著她,隨即眼里意外被怒火取代,要把鐘彌燒成灰似的。 走廊盡頭有間雜物室,鐘彌狂奔過去,一秒沒停頓,進門反鎖,下一秒她貼著門的背就感到猛烈一震。 外頭追來的彭東新拳打腳踢著,罵聲一刻沒停。 “給老子開門!草你媽的,老子今晚不睡到你老子跟你姓,給你臉了!敢打我!草你媽的,婊/子!” 里頭沒燈,黑得徹底。 鐘彌強行鎮定下來,蹲在門邊拿出手機打電話,蔣騅的電話撥過去沒人接,可能還在處理小魚的事,手指只停了一下,她立馬將電話撥給盛澎。 她知道這兩人夜場玩咖不分伯仲,這邊一整條街都是酒吧夜場,他們經常串著場子玩,上半夜下半夜不在一個地方都是有的。 電話一通,盛澎那邊的音樂聲就傳過來,他笑著喊說:“彌彌,那邊還好玩嗎?他們那邊今晚沒show,你要不要——” 呼吸里是雜物沉積的霉味,門還在被人一腳一腳踢,門外的人也在打電話喊人過來。 每一秒鐘彌都覺得格外漫長,根本來不及等盛澎說完話,就出聲打斷了他:“你能不能現在就過來,你來——” 一時急到連酒吧名字都忘了,鐘彌腦袋空空,“你來……蔣騅朋友這邊,二樓,洗手間走廊盡頭,我被人堵在雜物室里。” 盛澎已經聽到那邊隔門的吵嚷,有個男聲罵著,叫人來開門,說不行就把門撞開,今晚這事沒完。 那一腳力太大,又或者鐘彌蹲到發虛站不穩了,她往前一跌,膝蓋磕在地上,地上不知道有什么雜物,痛感一瞬從骨骼處、皮rou上,毫不客氣地蔓延開來,叫她皺眉。 “嘶——” 盛澎在那邊急瘋了:“等著等著!馬上!馬上就來!誰啊?誰他媽敢堵你,蔣騅呢?蔣騅死了?” “彭東新。” 聞聲,盛澎在那邊爆了句粗:“彌彌,我先掛,我馬上就來!” 電話里的聲音消失,也同時讓鐘彌陷入茫茫黑霧中,她摸不清這些人之間的關系,沈弗崢讓她重新進舞團或許是小事一樁,但為了她得罪彭東新或許…… 不知怎么,她這一刻反而冷靜了下來。 以至于門被盛澎打開的時候,她看著比在場所有人都要淡定。 彭東新站在盛澎身后,虛偽笑著問:“澎哥,這什么意思啊?搶女人不至于吧?” 盛澎把鐘彌扶起來,回頭嗤道:“搶你祖宗!等著死吧逼崽子,你家里沒給你提醒,叫你這陣子別在外頭招搖嗎?” 彭東新一愣。 他靠肚皮上位沒權沒勢沒名分的媽還真苦心叮囑過,叫他別再跟什么女大學生來往,他當說何曼琪呢,踢了就踢了,也沒多心想。 彭東新露了怯,見盛澎扶鐘彌出來那股小心翼翼的伺候勁兒,跟上去問:“澎哥,什么意思啊?” 盛澎看著鐘彌流血的膝蓋已經夠鬧心了,彭東新還不依不饒的。 今晚這么大動靜,經理早就過來了。 盛澎吩咐經理找個藥箱送來。 不知是不是后怕,彭東新自顧自把今晚的起因經過講了一遍,話里話外,把自己摘得干干凈凈。 “……我他媽真沒干什么,她直接給我來了一巴掌。” 鐘彌沒話,接過服務生遞來的手帕,彎腰曲腿,去擦往下淌的血。 盛澎問:“彌彌,咱還能走路嗎?” 鐘彌點點頭。 盛澎又說:“你等我一會兒。” 鐘彌還當他有事要和彭東新說清楚,沒想到,盛澎直接上去揣了一腳,這一腳比鐘彌那一巴掌厲害多了,彭東新當場倒地。 他喊來的那些朋友,此時站他后面,一動不敢動,這些人平日陪著彭東新欺軟怕硬可以,恭維吹捧張口就來,可現在,就是一百個人站在這里,也沒一個敢替他朝盛澎還手。 盛澎俯下身,跟彭東新說:“你是真敢拿自己當彭家人,你跟我稱兄道弟就算了,到沈弗崢面前,你算什么?裝孝子賢孫給他磕頭都輪不到你,彭東琳姐弟最近要搭沈家在南市的關系投一個大項目,她這條大船,你要是敢毀了,你跟你媽就等著被掃地出門吧。” 盛澎看他捂著膝蓋,輕蔑一笑說:“這一腳就當是幫你了,不過肯定不夠,趕緊回家叫你那個中風的爹想想辦法吧。” 說完,藥箱也送過來了。 盛澎一手接過來,跟鐘彌說:“彌彌咱們走吧,傷口到車上去處理。” 剛剛的話,鐘彌都聽到了,這會兒她緩慢邁著步子,跟慢了拍子似的問盛澎:“他知道了?” “那肯定啊!我哪敢做你的主,四哥今晚在附近的乾華館應酬,他二伯來京出差,”盛澎看她走路的樣子,估計傷口不是一般疼,畢竟是膝蓋位置,走一步都要扯一下傷口,白色絲巾綁著,都洇出紅色來了。 “彌彌你說你也是,你怕他干什么,受這份罪,你提四哥啊,別的不說,就皇城腳下這片地,沈弗崢這三個字就沒有不管用的時候。” 當時是想到了。 但是,她不想說,那一刻猶豫的心境已經很難剖析,是怕給他添麻煩,還是擔心真撕破臉皮到了權衡時刻,自己會不夠分量,已經很難講清楚。 或許也是她不愿講清楚。 盛澎說她厲害,就這種事,換別的小姑娘,大概早嚇哭了。 鐘彌一滴眼淚沒有,瞧著也情緒穩定。 好在沒趕上散場高峰,門口車不多,沒等幾分鐘,那臺邁巴赫破夜色而來,穩穩停在眼前。 盛澎上去拉車門,她裹著長外套,纖細蕭索地站著,與車里的沈弗崢對上目光。 不曉得他今晚有沒有喝酒,鐘彌只覺得他眼波被霓虹映著,很濃很沉。 他沒說話,朝鐘彌伸來手。 她無比確定那是直接越過思考的鬼使神差,她就將自己的手搭了上去,聽到他低醇的聲音說慢一點,鐘彌才恍覺自己想靠近他的那種急切。 盛澎把藥箱遞到車上,跟老林揮揮手。 車子緩緩開動。 大概是剛剛的夜風吹得太冷,她很想要他抱抱自己。 但是沈弗崢沒有功夫抱她,他的注意力已經被她膝蓋上的傷全部占據,一邊輕輕拆絲巾的活結,一邊擔心:“傷得這么重,要去醫院看吧?” 老林握著方向盤,來確認:“是去附近醫院嗎?” 鐘彌搖頭:“不用去醫院,我也不想去醫院,傷口不深,就是皮破了一塊,流的血有點嚇人,其實還好。” “還好是怎么好?不痛?” 沈弗崢投來的目光,像是生氣她逞強,又像心疼她撒謊,既有威嚴又分外柔和,既是掌控又是縱容,種種雜糅,如同夜色里的斑斕漩渦。 看得鐘彌一陣陣心悸。 這種悸動,跟那種神經一跳一跳的痛感極度類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