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腔 第33節(jié)
章女士卻像不信:“真沒什么事嗎?之前你怎么也不肯待在京市,這回要不是因為外公的事要去拿畫,估計你連開學都不會自己去,彌彌,你是不是在京市遇著什么事了?你是長大了,不要家里cao心了,但你不要什么事都自己一個人扛著,mama真的會擔心你?!?/br> 一番話聽得鐘彌眼酸,連帶著喉嚨都有些微微發(fā)哽。 她還作之前那副云淡風輕的樣子說:“真沒什么事啦,就是本來我要去舞劇院實習的,但沒去成嘛,我很愛面子的啊,你也知道,沒法兒出類拔萃了,那就裝作閑云野鶴,不然在同學面前多丟人,就想回家了唄。” 章女士被她說笑,樂了一聲,想想女兒也的確是這個性子,只柔著聲問:“那怎么就沒去成呢?是什么原因,還能轉(zhuǎn)還嗎?要不然我明天早上去你外公那兒——” 鐘彌連忙打斷:“啊別了!之前不想說就是怕你跟外公cao心,你別告訴外公!他身體本來就不好,一發(fā)愁心臟又要出毛病,他連智能手機都不會用,你跟外公說這些干什么啊?!?/br> “彌彌,你太逞強了,我和外公不替你cao心誰替你cao心?” 鐘彌鼓囊著:“我自己去找一個大靠山!就不讓你和外公cao心?!?/br> “又胡言亂語?!?/br> “我沒?!辩姀浻悬c賭氣,“mama,你是不是不能接受我是一個平庸的人?” 章女士痛心:“你怎么會這么想呢?” 鐘彌說:“我或許是有一點能擠出來的本錢和底氣,可是mama,人如果只想靠著一點關(guān)系一點姿色一點小聰明,往某條路上鉆,這條路是走不到頭的,我當然知道外公疼我,他不在乎什么虛名,也無所謂低頭求人,可我會貪得無厭,今天托外公的關(guān)系進舞團了,明天我就想當領(lǐng)舞,越是吹灰不費,越是不加珍惜,總有更好的東西在前頭吊著我,我不想因為這些并不重要的事,讓我們一家都活得很累?!?/br> 章女士聽出來了:“彌彌,你很累是嗎?” “也還好?!闭f完鐘彌又小孩子氣地改口,“就一點點吧。” 說了過于嚴肅的一番話,鐘彌不想讓這一通深夜電話以太沉重的氣氛結(jié)束,便改了口吻說:“mama,我不想當一心撲在事業(yè)上的女強人。” 章女士好笑道:“沒有人要你當女強人啊,怎么忽然把話說得這么怕怕的?” 鐘彌猶豫著問:“那你接不接受我以后就是一個沒有志向的咸魚?你想要一個咸魚女兒嗎?” 章女士答得干脆:“不管你是什么樣子,mama都會想要你這個女兒,彌彌,mama只是擔心你過得不開心,擔心你表現(xiàn)出來的開心是假的?!?/br> “怎么會!”想到最近,鐘彌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覺得很好,抿起的嘴角,微微朝上,她跟mama說,“其實撇開實習的事,京市也……還好,我知道你想讓我留在這邊,多見見世面,那我就先不回去了。” 章女士擔心道:“你一個人留在京市那邊可以嗎?” “怎么不可以,”鐘彌叫她放心,小聲說著,“京市又沒有怪獸,難到還會把我吃了啊?” “那身上錢夠用嗎?” “你忘了你給我一張卡了?好多啊,根本花不完?!?/br> 章女士這下是真笑了。 鐘彌哄她早點休息,別亂cao心。 跟mama打完電話,看著最近通話的頁面,她指尖空懸,正準備點“沈弗崢”這三個字回撥,忽然想到剛剛跟mama說的話。 指骨一蜷,仿佛電話那頭真有個裹著漂亮人皮的怪獸,會一口吃了她。 差一點就要自己送上門去,供他的一時寂寞下嘴,她想到沈弗崢的大學辯題,他贏得有理有據(jù),果然,人再清醒,屈服于欲望也是一種失控。 這種失控,既危險又迷人。 沒有失去自我,也仍存理智,只是因為被人需要,催生一種究極浪漫的自我物化。 想當雨天的傘,想當露肚皮的貓,想當冬天的圍巾手套,想當救命的藥。 不想當人,想被人需要。 電話接通,鐘彌簡單講了一下mama半夜給她打電話的原由,隨即主動談起剛剛擱置的話題。 ——他想見她。 “今天太晚了,你應(yīng)該早點休息?!边@是婉拒,但鐘彌也有一份真誠,“我加你微信?!?/br> “怎么,要給我轉(zhuǎn)半臺車?” 他似乎也不計較她的退怯,那種溫和又疲倦的聲音,讓鐘彌想到自己臆測他一時寂寞,頓生一些愧疚。 鐘彌低聲說:“才不是,半臺車沒有,一張照片,要不要?” 后來他們之間有很長一段時間斷聯(lián),沈弗崢很多次想起她,都在夜里,點開鐘彌的微信聊天頁面,寥寥幾句話,最上面,她發(fā)給他的第一條信息,就是這夜隨手拍下的一張照片。 閃光燈亮度有限,樓道光透過層層樹影,朦朦朧朧映一張臉。 她看著鏡頭,眼角下橫來一縷細長發(fā)絲,劃在她鼻梁骨上,動態(tài)的畫面捕捉不清晰,顆粒感很重,隱隱看見素顏下的一點黑眼圈,臨時露的一抹笑也生硬。 只眼里一點凜星一樣的亮光,把所有坦然曝露的不自然不完美,都襯得其來有自。 她真的像星星。 亮或不亮,都永遠好看的星星。 第23章 眼光好 俗也不俗 黑色的gmc停在京舞西側(cè)門。 西側(cè)伸縮門平時只開三分之一, 供學生日常通行,鐘彌白裙搭深藍牛仔衣,踩一雙暗紅的淺口小皮鞋, 一身清新簡單又不失亮點的打扮,挎著鏈條包, 從門里出來。 車里的人一直注視著她,一見她走近, 就叫司機快把車門打開。 鐘彌站在敞開的車門前, 往里瞧見靳月。 白色勾淡金的粗花呢小香,短裙下并著一雙舞蹈生的細腿,棗紅的真皮座椅,很襯膚白。 靳月看見鐘彌,露出靦腆的笑:“好久不見了, 彌彌, 快上來?!?/br> “是好久不見了。” 算算得有小半年了。 之前因為彭東新,鐘彌狀態(tài)最差的時候,靳月人在劇組拍戲, 被武術(shù)指導帶著從早練到晚, 只能擠出時間打電話給鐘彌安慰。 她很抱歉, 因為幫不上鐘彌什么。 她不是不愿意為鐘彌開這個口,是經(jīng)紀人不讓, 給她的警告非常嚴重, 說彭家的人,你最好沾都不要沾。 “否則不止是你的朋友, 連你自己也得搭進去, 到時候就算旁先生肯為你出面, 你也撈不到好結(jié)果, 旁家和彭家現(xiàn)在的關(guān)系多緊張,還需要我跟你說嗎?弄沒一個你就跟玩兒似的,知足吧我的大明星,一人得道已經(jīng)難得,就不要再想著捎雞帶犬了?!?/br> 那話難聽,又充滿嘲諷,靳月本來就是容易情緒內(nèi)耗的人,在心里慪了很久,她為朋友擔心,為自己難過,卻也知道話糙理不糙。 她和旁先生的關(guān)系里,沒有吹枕頭風這個環(huán)節(jié)。 每次想要什么想做什么,都是無成本提要求,他越是件件應(yīng)允,她越是覺得自己不該橫生枝節(jié)給他多添麻煩。 鐘彌上了車,靳月隨即吩咐司機往商場開去,她側(cè)著身子,迫不及待拉鐘彌的手,打量她今日穿著:“你怎么穿得這么素???” “這不是想著跟明星出門,容易被狗仔拍,要低調(diào)一點嗎?” 靳月笑說:“你想多了,就我這種娛樂圈新人,頂多算剛有姓名,還不是我自己的姓名,不會有人拍的。” 還有一句她沒說,真被拍到也無所謂,沒人敢亂扒,現(xiàn)在的娛記都是人精,哪些人身份敏感不能見報,他們比當事人還拎得清。 許久未見,靳月感覺鐘彌的狀態(tài)比她想象中要好不少,晃著她的手說:“你穿得再素也好看?!?/br> 鐘彌彎起嘴角:“少商業(yè)互吹了?!?/br> 靳月提起畫的事,問拿回來沒有。 鐘彌忽而被點一下,在心里快速算了時間,消檔又不是什么復雜流程,好像畫早就應(yīng)該回到她手上,按照楊助理的辦事效率,不應(yīng)該到現(xiàn)在都半點消息沒有。 想到某人曾經(jīng)問她什么時候離開京市,她回答大概拿到畫。 神思驟然一清。 她匿住笑,心想原來瞧著清風霽月的一個人,背地里也會有小動作。 鐘彌和靳月說:“拿回來了。” 就看之后什么時機,沈弗崢會拿給她。 這么一想,她倒很期待那個場面,她要用他朋友的話調(diào)侃他,就這么愛不釋手嗎? 兩人逛完女裝,去看鞋包。 剛剛在扶梯上,鐘彌就看出靳月欲言又止,這會兒一邊試鞋,一邊分心瞧她一眼:“你有話就說啊,干嘛忽然心事重重的?” 靳月往她對面一坐,咬著唇,好一會兒才出聲:“就是剛剛看到那張海報,想到下部戲了,就是她當女主角?!?/br> r家的鞋子鐘彌之前買過兩雙,上腳率極低,其中有一雙想想,好像只在鏡子前搭過兩回,日常不好配衣服。 熱衷將羽毛綴珠,綢緞蕾絲,珍珠水鉆這些宮廷元素用來裝點鞋履的意大利品牌,是晚宴鞋界的翹楚,拿捏死一個仙字。 在絕對美貌面前,考慮實用性是一種對美的不尊重。 華而不實,鐘彌已經(jīng)接受,沒想到尖頭高跟這么擠腳,她手上用了一點力才踩進去,抬頭望靳月問:“那你是?” 周邊有導購,店里還有其他客人。 靳月沒說話,手上比了個“二”,鐘彌便知道了。 這家的鞋碼一直很迷,鐘彌之前穿過36碼半,也穿過37,手上這雙白緞面綴珠一看,是36的。 靳月問:“小了嗎?” 鐘彌說:“有點……”可能是太好看了,她這兩個字說相當勉為其難。 sa去幫忙調(diào)碼,鐘彌腳趾微微蜷著,腳跟搭地,不敢落到實處,怕足尖疼。 靳月跟著欣賞,說她穿這雙真好看。 鐘彌差點忘事:“你剛剛說新戲怎么了?” 靳月手肘撐在腿上,托著臉說:“彌彌,你在車上說你不著急回州市了,現(xiàn)在也沒有確定下來的實習工作,你要不要來劇組玩一下?順便幫我一個忙——” 話剛說到這兒,sa來通知,這款鞋國內(nèi)專柜現(xiàn)貨只剩這一雙36碼的,去國外總店調(diào)貨,也說不好什么時候才能拿到。 靳月隨著鐘彌一齊起身,她建議說:“真的很不舒服嗎?有的鞋子穿穿就會大一點,反正也穿進去了,要不就買這雙吧彌彌?” 鐘彌愣愣看著眼前的畫面。 大概就在三秒前,她剛站起來,喜歡能提高人的容忍閾值,她想再感受一下這種局促擠壓的不舒服是不是可以接受的,偏頭往鏡子里瞧,猝不及防看見了沈弗崢。 她還是第一次看見他白t外搭淺咖啡色開衫毛衣的打扮,一身疏朗優(yōu)渥的氣質(zhì),乍看平平無奇,又貴得不費力氣。 正想笑這無處不碰頭的緣分,就見他身邊走近一抹高挑的裙裝身影,年輕靚麗,與他登對,挽他胳膊,自然地舉兩只鞋,要他幫忙拿主意。 他在這一刻發(fā)現(xiàn)鐘彌,挑眼看來,兩人之間隔著亮堂如水晶世界的半個門店。 對視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