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腔 第23節
沈弗崢失笑:“我沒這么殘忍。帶回去養?喜歡嗎?” 喜歡的東西多了去了。 “喜歡就能帶走嗎?” 沈弗崢道:“你先往大了說,我去跟人商量。” 那位老板掌心轉著核桃,在一旁笑瞇瞇捧場:“要是真喜歡,改明兒我叫人把這整個玻璃缸都送過去。” 可能受成長環境影響,她對恭維抬舉有種天生的警覺,或者講難聽一點,是一種自知匱乏的被動。 那不是她該得到的東西。 是泡影。 是魚缸里下潛的香餌。 她覺得那尾魚張嘴求食的姿態不好看。 這骨氣來得無端又矯情,叫人心情煩悶。 恰好此時,側廊傳來一陣腳步聲,又有來客,老板招來經理叮囑,跟沈弗崢先說了告辭,最后一眼落在鐘彌身上。 世故笑容里似乎有些高看一眼的意思。 周身繞來一層冷意,可能是在綠蔭處待得過久,鐘彌撫上手臂,擠出一個淡淡的表情跟沈弗崢說:“我不要這個魚,我剛剛只是開玩笑。” “這玩笑不好。” 鐘彌心一緊。 他繼續說,“你看著不大高興的樣子。” 鐘彌沒做聲。 “畫已經寄去州市,應該很快會回到你手上,旁巍助理說你留的地址是你大學的,大概在這邊待到什么時候?” 鐘彌答:“大概……拿到畫。” 服務生過來提醒是否現在上餐,兩人轉進了室內,古色古香的中式風格,鐘彌看到墻上仕女圖的掛歷,忽然思緒一跳,想他下個月生日可能是哪一天,在猜他是不是天蝎座。 入座后,餐點很快一道道送進來。 好好的中式菜硬憑量少搏出一份法餐的精致,鐘彌看一旁的餐單,名字起得冗長詩意,往桌面上一一對照,嘴角漸漸帶起一抹笑。 管他水生陸長,雞鴨牛羊,醬拌煎炒,都得去風花雪月里蹚一遭。 是謂“死”得其所。 沈弗崢替她夾菜:“跟你商量個事兒。” 鐘彌抬頭望去。 “這頓飯能讓我請么?剛剛老板的話你也聽到了,本來我平時就不夠照顧人家生意,回頭再讓人知道我好不容易來一回,還讓一小姑娘請客,傳出去不好聽。” 鐘彌慢慢咽下食物,端一旁的杯子先喝了口水才說:“那這次你請,我之后是不是還得請你兩回,才算還完?” “也不是,你要是覺得跟我吃飯沒意思,那就算了。” 鐘彌嘀咕:“那我多不禮貌……” 沈弗崢說:“我不是說過,你可以不禮貌。” 可以不禮貌……在州市那場宴會上。 明明時隔不久,忽然想起,卻有種心境不復的滋味。 她硬生出一種挑刺心態:“你隨便就給別人這種可以不禮貌的權利嗎?” 他是縱容的,盛一碗濃湯放在她手邊:“彌彌,別誤會我。” “是嗎,我以為你故意在讓我誤會,讓我覺得我們已經很熟了,但實際上,我連你住在哪兒都不知道。” 他回應的方式直截了當,拿過一旁的餐單,翻到背面空白,唰唰寫下兩行字,遞給鐘彌。 “我的地址,還想知道什么?” 鐘彌一愣,頓頓地接過來。 她忽然想,情感博弈里,自己可能也是一顆小齒輪,一旦冒進,對方動一步,她需要拼命轉才跟得上。 沈弗崢有點不忍見她這副表情,心想自己也沒做什么,怎么就叫小姑娘皺眉頭了,看著他,像積怨已久似的。 他伸手過去,搭她手背上,放軟聲音像哄人:“慢慢來,好嗎?” 她第一次體會被動與心動交織,如冷暖潮碰撞,是這樣怦然又怯怯。 “怎么慢慢來啊?” “你先笑一笑?” 鐘彌嗔著瞪著他。 他捏一捏她的手說:“你這個樣子,萬一被人瞧見了,會以為我在欺負你。” 不敢與他多觸碰,明明那只手她曾大方交握過。 此刻大方一點不剩。 鐘彌換了表情,卻也沒笑,桌面躺著那張長長的餐單小票,她手指一夾,遞近看,上頭居然是兩個地址,一個具體到酒店房號,另一個聽名字像是固定住所。 鐘彌揮一揮:“地址是真的么?” 他嚴肅道:“我會反省這場信任危機的由來。” 他接著又說,“怎么會不真?彌彌,我期待你來找我。” 人真累。有時候,不僅與他人博弈,對待自己也下意識對抗,哪怕內心動搖了,明面也要裝一裝。 鐘彌撇撇嘴,低聲說:“我才不信呢。” 州市那次,他走得那么灑脫,一句鐘小姐同我有緣,好像完全不擔心會再難重逢。 也是。 這人有大海撈針的本事。 鐘彌去捧碗喝湯,慢慢反應過來,想著,其實她早該察覺了,在戲館說那只雀時,在州市酒店他替她解圍摟她肩膀時,甚至說更早。 他太游刃有余,偏偏她一步步清醒淪陷。 第16章 清醒時 同我有緣 這家私房菜在京郊, 停車區種高大梧桐,落葉掃過,門口樹下, 還是那輛掛京牌的黑色a6。 許是之前在州市撒過謊,說他這車牌是自己生日, 鐘彌再見到這串跟自己生日完全沒關聯的數字,莫名心虛。 用餐出來, 她站那兒正走神, 沈弗崢在身后喊了她一聲。 心臟像貼在打氣筒口的癟氣球,猛然間,鼓了一下,撐至數倍大。 “是送你回學校還是去哪里?” 她鎮定轉過頭說:“回學校。” 從這兒到京舞的路程挺久,在車上, 他們不可避免地聊起天。 地緣永遠是最好的話題切入點。 就像在州市, 他們聊佛山游湖,換了地點,話題也只是換湯不換藥地改了改。 從鐘彌大學這三年在京市的生活體驗, 說到更早, 沈弗崢在京讀書時, 京市哪處還不是現在這樣。 你來我往的閑聊,一句接一句, 無意交換著一些無關緊要的信息, 伴著吹入車廂的午后秋風,有種說不出的舒適宜人。 她怕把風把頭發吹得亂糟糟, 所以在車里戴上了帽子。 于是金燦燦的光順車窗印進來, 帽檐下的臉依舊如膠卷照一樣, 蒙一層清清涼涼的濾鏡。 車子從京郊一路往市里開, 不急不緩,路過許許多多街巷,最后停在京舞稍顯安靜的西側門。 鐘彌推開車門,縫隙里,照進細窄一條暖光,微微晃人眼睛。 她沒再繼續往前用力,反而就以這個姿勢扭過身子。 “我能問你兩個問題嗎?” 沒被壓住的頭發還是被吹得有些亂,扭頭回望的角度,更是暴露問題。 沈弗崢稍傾身過去,沒碰到她分毫,只是手指插進她頰邊的頭發里,替她輕輕往后梳理一下。 鐘彌因他忽然的靠近僵住上身,像只落入蜜碗的小飛蟲,被甜漿纏住手腳,動彈不得。 科普上說,頭發和指甲一樣,長出身體的部分沒有神經分布,所以缺乏感知。 可這一刻,她卻像親眼目睹自己交叉的發絲,如何在他修長的手指間被迎力分開。 他收回手,像什么都沒發生那樣跟她說話:“不止兩個也可以。” “就兩個。”鐘彌道。 他頷首,擺出聆聽姿態:“你說。” “你應該是在旁先生那里看到畫就知道會跟我見面了,那時候,你心里在想什么?” 他回答:“看你的畫,自然是在想你。” 鐘彌的手攥起來。 “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她說不出更多的解釋,只是直直盯著他,好像那是個只能意會的問題。 沈弗崢說:“其實我沒看到畫之前,就知道要跟你見面了,旁巍在電話里就告訴我你要來取畫。” 鐘彌沒說話,學他曾經那樣,等著后文 “我當時在想,你果然同我有緣。” 好像無論是提問方還是回答的那個,鐘彌都是被動的,她想,這人說話總是點到為止,卻供人浮想聯翩。 鐘彌剛移開目光,他又用聲音把她的思緒牽回來,問:“第二個問題呢?” 好像等她放馬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