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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腔 第9節

    “明天,有場晚宴在綺月公館舉辦,我需要一個女伴。”

    其實他出席這種應酬場合早就習慣,女伴也不是非攜不可,只是身邊有人,會減少一些不必要的風月麻煩。

    鐘彌想想,點頭答應了,這個可以,也不過分,又問:“這是第一件,那第二件呢?”

    沈弗崢看著她的手,皮膚白皙,指骨纖細,捏著一顆鴉青色的小石子。

    他淡淡出聲:“你這樣坐在我旁邊,魚沒法兒上鉤了。”

    再膽大包天的魚也都被她的小石子陣嚇跑了。

    說話時,他朝她的方向側身,那個角度,讓他身后匿著大片湖光落霞。

    水天相接處,暮色正烈,胭云被酡紅燒透,而近處,他那雙眼,仿佛湖面下未被照透的水域,浮光掠影,瞧不清明。

    鐘彌微微張著口,一時挪不開視線。

    魚,沒…上鉤嗎?

    鐘彌將小石子納入手心,輕輕硌著掌心紋路。

    “那我不扔了。”她低聲說。

    第7章 文殊蘭 色字當頭一把刀。

    次日入夜。

    某處富麗堂皇的會所,華燈璀璨。

    鐘彌家客廳也正熱鬧。

    表姨登門,跟章女士說著不知道從哪聽來的八卦消息,神情之夸張,言語之膽顫,仿佛聞所未聞。

    “……那個徐少爺是有未婚妻的呀,人家家里眼光高的要命呢!我那天一聽徐夫人說有個小姑娘一直在纏著她家兒子,我就心想,也正常嘛,畢竟那徐少爺人長得體面,家里條件又好,哪怕沒名沒分小姑娘巴著他也是情理之中,惹花惹草都是應該的,可我一聽,徐夫人說那小姑娘叫什么,叫鐘彌!哎呦!我心里就咯噔一聲,我們彌彌講道理是做不出來這種叫她外公臉上無光的事的呀!”

    一句話恨不得帶上十八個彎,其中幸災樂禍的意味,巴不得事實確鑿,坐準了鐘彌攀龍附鳳,大家半斤八兩,各奔前程,日后別在她們母女面前假清高。

    什么京市章家,那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黃歷了,誰還記得。

    章女士甚至都不看向鐘彌確認一眼,只沖著表姨淡淡笑著說:“彌彌不會,應該是弄錯了。”

    表姨說:“哪會錯哦,那徐夫人都說了,鐘彌,開戲館茶樓的,這城南難不成還有第二家馥華堂?”

    長輩說話,也不管是什么長輩,打斷都是不禮貌的,鐘彌待會兒要穿極修身的裙子,晚上就沒吃飯,這時安安靜靜聽表姨紅臉白臉都唱起來,只津津有味剝著嫩綠蓮子。

    到表姨這句說完,她才出聲。

    “那個徐少爺,我是認識,我跟他高中同屆,不過也不太熟,表姨現在在州市的貴婦圈混得這么如魚得水,消息靈通,不如再打聽打聽。”

    表姨向鐘彌狐疑看去:“打聽什么?”

    “到底是誰糾纏誰?”想到那天在酒店露臺借著沈弗崢面子的那出狐假虎威,鐘彌不禁露出笑。

    “不過他現在應該不敢糾纏我了,就不勞表姨替我cao心了。”

    鐘彌一臉純真好奇,眨巴眼,也向表姨回以晚輩的關心:“哦,對了,那個貴婦聚會有用嗎?表姨剛剛說徐夫人眼光高,瞧不上戲館茶樓,那其他人家呢,眼光高嗎?表姨選到心儀的女婿沒有啊?”

    中年婦人的臉色登時一陣青一陣白,方才眉飛色舞粉墨登場,現下仿佛喪夫失子的苦楚青衣,咿咿呀呀唱不出調。

    鐘彌看得很滿意,輕拍手,拂去手上的蓮蓬皮,起身說:“我晚上還有事,就不陪表姨繼續聊了,您自便。”

    不多時,人走了。

    鐘彌也從自家樓上再度下來,穿之前那件從寶緞坊取回來的旗袍。

    玉白的綢,繡著濃碧夾淡青的文殊蘭。

    本來以為今年夏天過去自己也沒什么機會穿這件斯斯文文的旗袍,衣服取回來除了在鏡子前多比量幾回,也只是等著過季封箱。

    現在好了,物盡其用,還沈弗崢的人情,穿去宴會上扮淑女。

    她曉得自己今晚的任務——替沈弗崢擋那些可能纏上來的鶯鶯燕燕。

    車開在去綺月公館的路上。

    夜色正釅,路旁的燈光流淌進車廂里,照得那一身旗袍微微泛著絲綢織物的光澤,溫潤風雅。

    鐘彌沒想到沈弗崢還記得這件旗袍。

    “紋樣很別致。”

    他側首打量著說,“像是蘭花。”

    鐘彌一愣,隨即解釋道:“文殊蘭不是蘭。”

    “不過花語很好。”

    鐘彌以前對“惜字如金”的認知刻板,覺得惜字如金就是不愛說話,漏了一個“金”字,跟沈弗崢認識不長,卻覺得,這詞配他才絕妙。

    就譬如此刻。

    正常人會接話問一句“文殊蘭是什么花語”,可他不問,只是淡淡看著她,靜等她的后文。

    沒有任何對手戲。

    只有她的單人旁白,契合車廂的安靜氣氛。

    “是……與君同行。”

    “很好。”

    他看著鐘彌,停了好幾秒才出聲,讓那一句淡淡的應和,倏然變得意味不明,有些苔蘚似的曖昧仿佛在暗處滋生。

    宴會上,男人們應酬起來高談闊論,很多鐘彌都聽不懂,也懶得聽。

    無聊就容易走神,美人走神也是好看的,就好比宴廳里的流蘇水晶燈,不需要什么動靜,單單存在著就是一種引人注目的美。

    旁邊人聊起未來州市的開發事項,她忽然聽到幾個熟悉字眼,古城區,銀杏路。

    那是胡葭荔家所在的地方。

    鐘彌眼眸微動。

    在場眾人都是察言觀色的老手,沈弗崢那里沒有關竅能切入,便不放過機會從他身邊的女伴入手。

    很快就有人露出好客神情,對鐘彌說:“鐘小姐初來州市,恐怕不知道古城區游湖,那是州市旅游的一大特色,有興趣可以試一試。”

    鐘彌微笑:“我不是初來,本地人,古城區游湖,是我小學的春游項目。”

    沈弗崢輕曬。

    “啊?鐘小姐原來是州市本地人,那感情好啊,沈先生這次來州市視察,正需要——”

    那人露出場合上的驚訝之色,本來要順著話題繼續穿針引線,沈弗崢見鐘彌微微努了一下嘴,那是一個仿佛在說怪沒意思又有點可愛的小表情。

    小姑娘真的嬌壞了。

    偏偏還嬌得落落大方。

    他正不動聲色想著是誰把她寵壞的?她那位一生清雅朗正、不茍言笑的外公么?思疑的同時,言語上卻不自主分了心,打斷那人的話。

    “說好了今晚不談公事。還是在讀書的小朋友,再這么聊下去,聽著會覺得很沒趣了。”

    誰是還在讀書的小朋友。

    眾人心知肚明。

    而沈弗崢這兩句無棱無角的話,一語雙關,借鐘彌之口說沒趣,看似只是寵著小朋友,實際上也是他覺得沒趣。

    四兩撥千斤,眾人只能應和。

    晚宴過半,鐘彌沒上到妝的脖頸耳尖開始微微泛粉,沈弗崢側低下頭,聞到她發間清淡的香。

    宴廳里熏過木質香,經脂粉酒精一泡,早就糅雜成一種說不上好不好聞、卻是宴會獨有的濃郁氣息。

    可能身在其中不自知。

    他靠近鐘彌時,仍覺得她的香味,是清涼又獨立的。

    用酒杯示意方向,他在鐘彌耳邊說:“不要喝多了,那邊有餐臺,去把你的酒換成果汁。”

    鐘彌捏住杯柄,目光掃視一圈,輕晃晃這杯比她年紀都老的latour,憑心說這種酸澀和醇香并重的紅酒她品鑒不來,但得知酒莊年份,又難免有些暴殄天物的自責。

    “我用果汁跟他們喝,會不會顯得不禮貌?”

    他將鐘彌手里的杯子取走,隨意放進穿場服務生的酒盤中。

    “在這里,你可以不禮貌。”

    尋到一份心儀甜點,小銀叉攜細膩奶油入口即化,鐘彌抿起唇還在細究他方才的話,在這里是指哪里?

    他的身邊嗎?

    鐘彌不禁拎拎嘴角一笑,舌腔溢出一絲奶油甜味。

    她沒有再上前,靠在餐臺邊,不遠不近看著沈弗崢,見識了這位沈四公子的別樣風采,衣香鬢影,游刃有余。

    眾星捧月的吹捧場面,鐘彌不是沒見過,只是他過分出塵,連這些阿諛奉承,落在他身上都恰如其分,好像他本就如此。

    擔得起如此盛譽。

    晚宴后,司機將車開來公館門前,他們正要走,忽然閉合的車窗被敲。

    一道悅耳的女人聲音傳進來。

    “沈先生,方便送我回酒店嗎?”

    深色玻璃徐徐降下,車窗外那張臉,一見之下,叫鐘彌都不由吃驚大手筆。

    州市這樣的地界,終是不如炊金饌玉待鳴鐘的京市,今天這場晚宴規格并不算高,也像是在遷就某人,刻意低調。

    可這樣頗有名氣的女明星,能被請來為這晚宴的余韻收尾,這位試圖巴結沈弗崢的幕后金主,著實擔得起一句誠意十足。

    鐘彌沒忘自己今夜的任務。

    愣神只在幾秒間,窗外那位女明星亦在打量車內的鐘彌,顯然是驚訝,她不知道這位據說位高權重的沈先生車上已經有了人。

    鐘彌煙視媚行,往沈弗崢肩上一靠,嬌嗔道:“沈先生好雅興啊,今晚是要玩雙的么?”

    說完靡詞,她笑著斜乜車窗外,軟緞般的聲音,吹氣如蘭,也帶著一絲挑釁。

    “這位jiejie,都會玩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