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墜落 第2節
另一側電梯到達,她抓起行李箱拉桿,大步走進電梯,這個轎廂很空,只兩人各自無言,站在對角處,陳暮轉過身子,站定在電梯另一角落,片刻,福至心靈般,她想到,自己此刻所在的位置,恰是方才那男人所站的位置,電梯內東北角落。 她無聲笑了下,心里想,怎么回事,明明是再也不會遇見的陌生人,怎么就讓她的思緒這般沉浮。 旅途不就是不斷的遇見、再分開,自己此趟行程剛開始,這滿腔的情緒怎么回事? ***** 因為在透明電梯下的那個不經意對視,陳暮直到完成一切登機準備,坐在登機口,心神還有點恍惚。 周圍說話聲此起彼伏,有孩子在哭鬧,也有附近登機口的地服人員在催促乘客抓緊上機。 但她卻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難以自拔,后知后覺意識到自己的不對勁,陳暮趕忙站起身,在座位附近來回踱步,以強迫自己從這種狀態中抽離出來。 陳暮對自己有點無語,一面之緣的陌生人,竟攪得她心神如此起伏。 一切好像都是從那個對視開始變得不一樣的,可她這會兒卻在想,興許男人只是在電梯升起時無意識的往外看,并不是在看她。 思及此,她忽地嗤笑了聲,這么想,心里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就全沒了。 又過了會兒,她搭乘的航班開始上機,陳暮聽到廣播聲,拿起座椅上的背包排隊過閘機,上廊橋。 讓陳暮完全沒想到的是,那個將才從腦海中趕出去的男人,會在這么短的時間再遇上。 臨城機場作為國內最大的機場,國際(港澳臺)航站樓每天有近百架航班飛往全球各地。 那個在透明電梯中遇到的男人竟會和她搭乘同一班! 這是一架飛往香港的中型機,陳暮上機后會先經過商務座區域,她走進客艙過道沒一會兒,便看到男人姿態散漫的坐在第二排靠過道的座椅上正在翻閱報紙。 她的腳步,因為這驚奇的再遇止不住頓了一下,也就是因為這個忽然的停頓動作,跟在她后面的乘客沒留意到,向前來不及停下的行李箱撞在她腿上,差點把她絆倒, 電光火石間,陳暮感受到自己的手臂被人抓住,她驚愕的視線從骨節修長的手慢慢移至這只手的主人面上。 這一次,她真真切切與他視線相對,眼睫很緩慢的眨動了一下,她聽見自己心跳加速的聲音。 男人神情有些許倦怠,確認她已穩穩站好,他勾起一個客氣又疏離的笑,松開手,低沉又好聽的嗓音隨之響起:“小心。” 第2章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進房間的時候,陳暮的手機鈴聲也同時響起,她抓起放在床頭的手機關掉鈴聲。 等房間再次恢復寂靜之時,她無意識舔了一下干澀的唇,不禁又回想起昨天在飛機上的那一幕。 男人話音落下,身后隨之響起空姐的問話聲和行李箱主人的抱歉聲,她匆匆忙和他道了聲謝,又側過身和空姐及行李箱主人說沒事。 再回頭,男人已經低下頭繼續看報紙了,她在心里無聲笑了下,想,萍水相逢的兩個人,對方不過是出于紳士主義扶了她一下,她已然道過謝,這個插曲就算是畫上句號了。 陳暮晃晃腦袋,揮退所有不合時宜的繾綣心思,接下來兩天于她而言,時間緊,任務重,她需要在兩天時間內完成沖鋒艇駕駛實cao學習和考試,這并不是一件輕松的事情。 簡單收拾過后,陳暮拿出電腦打開自學沖鋒艇理論知識時存下的文檔,快速復習了一下海事術語、潮汐與氣象、mpa條例、沖鋒艇設備與結構的相關內容。 rya的沖鋒艇學習課程是何欣傾情推薦給她的,說是她從業多年了解到的性價比最高的課程,據她介紹,這是她已知的能最快拿證的機構。 只要兩天時間,就可以完成理論實踐學習和考試,基于這是她完全沒接觸過的領域,陳暮在來之前進行了長達一個月的理論自學,為的就是能一次通過考試,畢竟她時間很緊張,結束學習就要趕赴目的地。 八點二十分,陳暮復習完畢,出門搭公車前往課程學習地點——西貢碼頭,下車時手機顯示時間為八點四十五分,距離上課時間還有十五分鐘,她再次確認好眼前的行進路線,收起手機朝碼頭跑去。 經過路道拐口時,陳暮一個沒留神與對向而來的路人撞到了一起,她道了聲抱歉后就打算向左一步接著往前走,卻又在看清眼前的景象后急急轉身退了回去。 眼前的博美、薩摩耶、馬爾濟斯、柯基,每一只可愛狗狗放在網絡上讓她看到照片,她都會直呼好可愛! 可當這些可愛的狗狗們不帶牽引繩的在她眼皮子底下撒歡跑,她內心只有一個想法:救救我! 陳暮自小害怕貓貓狗狗這些,向來是只能云欣賞可愛的小動物們,現實里絕對不能容忍它們靠近自己一點,但凡超出她內心的安全距離,她都控制不住的汗毛豎起,那種內心深處的恐懼感就是再多人告訴她:不要怕,她們不會傷害你,靠近你是因為喜歡你。 她還是抑制不住的害怕,為什么這樣她也不清楚,先前她以為是自己小時候被貓貓狗狗嚇到過,因而留下了心理陰影,但她幾次問付女士,付女士的回答都是絕對沒有過這事。 面對眼前含狗量過高的西貢碼頭,陳暮站在絕對安全的位置,想要等待狗狗們可以給她騰出一條安全通過的道路。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有些人結束遛狗重新給寵物們套上牽引繩,但有人離開也有新的人來,如此更迭之下,將近十分鐘后陳暮依舊站在原位置,一動沒敢動。 距離開課的時間越來越近,陳暮也越來越焦急,前十分鐘她還能隔會兒探頭觀察一下,期待尋到時機通過這段路,此刻她已經開始左右張望,希望能找到一個可以帶她通過這段路的人了。 驀地,眼角余光里出現了一道獨行的身影,陳暮迅速偏頭看過去,就這么愣在了原地。 是他! 他今天穿著一件黑色沖鋒衣,整體偏休閑的一套穿搭,獨行在人行道上,那副渾然天成的清越氣質,與或坐或立的市民形成鮮明對比,有些人生來就是人群的焦點,比如他。 男人輪廓分明的側臉和昨天的相見如出一轍,他步子邁的很大,正朝岸邊走去。 大約是因為這驚奇的再遇,陳暮心跳倏地漏了一拍,昨天下機后沒有再見到他的身影,她以為兩人會再無交集的,可不曾想,再遇會來的這么快。 香港說大不大,說小也不算小。 怎么就偏偏在需要幫助的時候,又碰上了他呢。 兩人之間的距離隨著男人前行的腳步越來越小,短短幾步之間,陳暮內心已經上演了一場天人交戰。 這男人的確只是出現就吸引了她極大的興趣,可經過昨天飛機上的插曲之后,她害怕她上前用這種聽上去不太常規的說辭搭訕會讓他覺得她別有用心。 可她現在又迫切的需要一位陌生人幫助,帶她走過這段路,否則她將錯過九點鐘的沖鋒艇課程。 想到昂貴的課程價格,陳暮長呼一口氣,算了,管他怎么想呢,還是上課要緊。 她扯唇笑了下,像是在給自己打氣,而后在男人走進遍布狗狗的區域前,快步擋在了男人面前。 視線短暫相交一秒,她彎唇打招呼:“嗨,可以幫個忙嗎?” 男人撩起眼皮淡淡掃她一眼,面上并無明顯不悅,近距離與他對視之時,陳暮只覺心跳更快,他的眼神平和又深邃,透著她看不懂的光,似是天生涼薄,可又帶著點繾綣柔情,很矛盾的說法,可后來很多次回想,她的感覺的確是那樣。 許是這個對視給了她更多勇氣,陳暮唇角更彎:“是這樣的先生,你能帶我走過這一段路嗎,我要去碼頭,但這段路上的狗狗含量過高,我不敢一個人走。” 說完這段話,她抿著唇等待男人的回答。 像她這樣天生對貓狗恐懼的人應該并不多,這個請求對大部分陌生人來說,許是都會讓她們懷疑這話的真實性。 男人眉眼間卻在這話后添了幾絲笑意,側臉往前路瞥了眼,收回,又落在她臉上。 這抹淺淡的笑意也許只是出于禮貌回應,畢竟她當著他的面說了這么一大段話。 她一鼓作氣,繼續補充:“我真不是故意搭訕,昨天你在飛機上就幫過我一次,加上今天這次,一會兒我請你喝糖水吧。” 來之前,她查過攻略,碼頭附近有家老字號糖水鋪很有名,就在走過這段路的那排店鋪,原本她也是想去嘗嘗的。 聽見這話,男人很輕的勾了下唇,他漆黑眼睫低垂,似打量,又似審視的瞧著她,片刻后,他彎唇,應了聲好。 陳暮提起的心在聽到這簡短的一個字后終于落下,她挪動腳步,站在了男人身后。 顧時屹偏頭瞧了她一眼,裹著些許笑意道:“跟好了。” 陳暮點頭應下,而后垂眸跟在男人身后朝前走去。 這感覺很奇妙。 有淺淡的海風拂面而過,夾雜著眼前人身上清透的木質香。溫柔的包裹感,讓她不自覺沉醉其中。 這段路并不長,一兩分鐘的功夫,便到了盡頭,右側不遠處有一排店鋪,左側便是海灘。 兩人腳步停下之時,陳暮也預備完成自己方才的承諾請他去喝碗糖水。 可就在開口之際,口袋里的手機鈴聲響起,陳暮接起電話,是課程負責人詢問她現在在哪里,是否還來參加課程。 想到既定好的后續行程,陳暮掛斷電話后,在心里嘆了口氣后仰頭說道:“先生,非常感謝你的帶路,但我的課程馬上就要遲到了,可能來不及請你去喝糖水了。” 接電話的時候,陳暮沒有避著他,講話內容他都聽到了,此刻她話說到一半,男人抬手指了指不遠處集結在海灘處的一群人,他說:“課程要開始了,快去吧。” 陳暮跟隨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瞧見她們已經在分批上不同的沖鋒艇了,她再也顧不得別的,再次道了聲謝后朝著人群大步跑過去。 排隊上沖鋒艇之前,她回頭朝男人所站的位置看過去一眼,短暫功夫里,他身邊多了另一位陌生男人的身影,兩人看起來關系不錯,相對而立,不知在聊什么,隔著這段距離,她看不清男人臉上的表情,只覺得他此刻的狀態是極放松的。 收回眼神的那一刻,她抬頭望了眼遠處的渺渺白云,這如夢似幻的再遇之后,茫茫人海,她還能有機會再遇到他嗎。 ***** 兩天的實cao學習課程很緊湊,除去短暫的午休用餐時間,其余時間都在沖鋒艇上進行學習,一輛沖鋒艇有一位教練和兩位學員,她們輪番不停的練習開艇、靠岸、離岸、掉頭、拋救生圈、假裝營救落水人員,想要成為一名合格的水手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陳暮精神高度緊繃的進行學習,兩天時間,和分在同一沖鋒艇的另一女學員互相打氣,終于在第二天下午的考試中順利通過,當場出成績后,rya的工作人員給她們頒發證件。 拿到沖鋒艇駕駛證的那一刻,陳暮和同艇的女學員打趣道:“現在看,開沖鋒艇好像也沒有那么難,至少從拿證上來說,開沖鋒艇比開車好拿證多了。” 對方哈哈笑起來,笑聲停下后問她:“你明天不是要去澳門,今晚要不要一起約頓飯?” 第一天的學習結束后,陳暮和她一起搭公車離開的路上無意間提起西貢含狗量過高這事,結果第二天早上,她就在公車站點處等她同行,這點暖心的善意陳暮很感謝,她說:“好啊,想吃什么。” 對方偏頭思索一秒,說:“不知道,好多家店都想嘗嘗,但我有嚴重的選擇困難癥,做選擇這種事就交給你吧。” 陳暮輕笑一聲,應了句好。 兩人收拾好隨身背包并肩離開岸邊,快走到那天和他分開的地方時,陳暮忍不住朝空無一人的地方看了幾秒,挽著她手臂的學友瞧見,問她在看什么。 她心神沒來由的恍惚了一下,想,在看什么呢,心底的期待在大事塵埃落定后愈來愈明顯,她承認,她在期待再遇他,雖然這事發生的概率并不高。 收回眼神,她說:“沒看什么,走吧。” 經過那天他帶著她走過的路道時,陳暮眼神忍不住飄忽起來,那天早上,就是在這段路的起始地,遇見了他。 這條路這兩天來來回回又走了四五趟,每一次走過時,陳暮都忍不住去看每一位路人,期許會不會下一秒,又瞧見那張臉。 可事實是,她沒再看到過他。 到路盡頭時,往左拐就是大路,她們要搭公車的站點就在拐口后幾百米的地方,自駕前來的游客也需要把車停在拐口處的小型停車場。 兩人邊說笑邊往公車站點走,路過停車場時,陳暮正側臉認真聽學友講她前幾天游玩時的一件趣事,驀地,左耳傳進來一聲輕笑,漫不經心,又格外勾人。 像是心電感應般,她忍著內心的悸動循聲看過去,正撞進那雙含笑的溫柔眼眸中,男人斜倚在車邊,一只手插在褲袋里,一只手捻著根未燃盡的煙,須臾,淺淡的煙霧連帶著男人的說話聲一起飄過來,他說: “不是要請我喝糖水?” 第3章 入夜,城市路景霓虹璀璨,并不寬闊的商業街兩側人影閃爍,陳暮看著相對而坐的顧時屹,依舊有點不敢相信這是真實發生的事情。 時間撥回到半個小時前。 她和學友正在前往公車站點的路上,忽而聽見了一道觸電般的輕笑聲,像羽毛輕掃耳廓,偏頭之際,就這么看見了此刻坐在她對側的男人。 一切發生的猝不及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