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透過厚重的玻璃門,看見大馬路上熙來攘往的車輛和踽踽獨行的路人。 夕霞,卻不能穿過這層層的阻礙進入眼里,只能打在寬敞的馬路上,形成界線模糊的淡影。 我不想成為可憐的夕霞,我想望進他的眼里,即使他的不語是沉重的隔閡。 「可以說說那個人嗎?」突然,我的發問打破詭譎的靜謐。 他緩緩轉頭,正視著我:「你想知道?」 我用力的點一下頭。 再抬頭時,他臉上的黯淡似從不存在過,僅留住一抹微笑。 「我思念的那個人,是我的前妻。」他雙手交握,用下顎頂著。 雖然詫異他有結過婚,不過這并沒有什么好奇怪。 「交往的時間雖然不長,但是過于衝動——我向她求婚,而她也答應了。」 他頓了下。 「不過可能真的是我太自以為是,愛情得經過一段考驗才能知道彼此合不合適,但我認為應該是相處的時間不夠長,只要我們都習慣了彼此,就不再有難題。」 「那……后來呢?」不安地覷了他一眼,深怕惹他生氣。 他雙脣蠕動幾下,慢得像是定格播放:「十年前的年少輕狂,造就我們,也毀了我們。」 造就我們,也毀了我們。 是誰毀了?年少輕狂?還是他們自己? 原來,在我還是個小學生時,他早已步入我所觸及不到的世界,早已……有個讓他心愛又心碎的女人。 我低頭看向咖啡內的倒影,倒影也看著我,就這樣,沉默。 他繼續說:「我的執著束縛她的夢想,她的夢想也同時困住我的渴望,或許我給她的壓力太大,讓她無法喘口氣,但是我無法忍受她為了唱歌而忽視我的情緒、忽視我所愛的咖啡。 說來說去,我們都是為了追求自己的夢而捨棄對彼此的眷戀,但是那真的很傷人,六個月,婚姻破碎,換來的是什么? 對,我瞭解惟有懂得尊重、給予寬容,如此才能不傷害到人,可是她的傷口卻永遠存在,永遠。」 第一次聽他說了這么多話,如此鎮靜,如此沉鬱。 我只是個旁聽者,只是個跟他不算熟的朋友,然而他卻對我說了這些。 關于他的傷痛。 我噤口,卻開始嫉妒起她,讓閔晟宇放不下心的她。 不自覺地,嘆了口氣,吐出的不是二氧化碳,是濃重的無奈。 何時開始,我是如此在乎他?為什么他能左右我的思緒? 李苑,清醒一點,你不存在他們的故事中,故事中不會有你,也不需要你。 「不想留下遺憾,就向她坦白吧。」我琢磨許久才脫口而出……背離真實想法的謊言。 「自從離婚之后,將近十年的時間沒見過對方,更別說有聯系,假使有,我也不會跟她坦白。」 「為什么?難道你不講她會知——」 「很多事,錯過了就沒有辦法挽回。」 很多事,錯過就沒有辦法挽回,是嗎? 雙手握緊、放松、握緊、放松。 來來回回好多遍,壓住安慰他的衝動,天曉得那需要多大的自制力。 「那你有想過自己的傷口好了嗎?你教我要面對傷痛才能釋懷,可是你卻無法做到。」 「你不會懂的。」 他又凝視著遠方。 「記憶不會隨著癒合而消失。」 夕霞褪去,換路燈給予行人一絲光明。 車流仍舊不停地向前或向后,似乎注定好去向。 人哪,這一生能有多少把握,就算當下不顧一切的放手去做,事后也曾有過后悔或掙扎。只能憑藉著心、憑藉著意志,摸索完倉促的一生。 我們都只是人,都只是曾在青春年歲中放肆過的那群人,不管將來,不管最后誰傷害了誰,依然要好好的活著啊。 到底,并沒有誰對誰錯,只有自己的選擇是對是錯。 一切都是自己的選擇。 閔晟宇站起身到虹吸式咖啡壺旁,回頭道:「咖啡冷掉就不好喝了,我幫你重新泡一杯。」 他的語調同往常輕松自然,看在我眼里卻十分可憐。 干么裝作沒有任何事發生的樣子。 人有神經,有情感,懂得疼痛,懂得發洩,我真的不懂壓抑著早已溢血的傷口能夠撐多久? 如果他執意如此,我們,也就沒有再相聚的必要。 「不必了。」我從吧檯前的椅子站起來,「我想……我不適合這里,也不適合喝你泡的咖啡。」 他拿咖啡罐的手明顯僵了一下:「如果不喜歡摩卡,你可以換。」 「跟種類沒有關係。」我搖頭,「你泡的咖啡里,有我不喜歡的味道。」 「不就咖啡的味道?」他困惑的看著我。 「悲傷,會更苦。」 他的眉頭微微抬高,爾后,又像是不置可否般的笑了。 「不過錢我會給你的,放心。」 「我請你。」他拉住我掏出皮夾的手,眼神堅定。就好像第一次見面時,那個有點霸道的他。 「好吧。」而我,也像第一次見面時,輕易妥協。 「你還會來嗎?」我準備離開時,他問了這么一句。 「這得看你了。」 不給他答話的機會,緩緩的,關上玻璃門。 不說再見,是因為我們沒有必要再見到彼此。 如果他依然掛心他愛過的女孩,就不該對我如此的好,受傷的人只會多我一個。 閔晟宇,假若你真的已經拋掉過往、拋掉讓我憐憫的傷悲,我才會…… 跟你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