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二上學期的第一周，一切還是一如往常地進行。

    學長的畢業典禮我沒有到，反正在那天之后他也沒有主動聯絡過我，雖然除了公事之外也從來沒有就是了。

    從失戀到現在，也過了幾個月了，這個暑假我甚至除了讀書之外什么事情都沒有做，就這樣讓自己放松，思考了很多很多，重新整理了對學長的感情。我發現我依舊喜歡那樣美好的他，只是我該慢慢放下了，雖然到現在進度緩慢，但我相信我可以。

    上學期末我申請了商學院主辦的財務金融學程，這學期開始要修經濟跟會計課程，估計生活會變得很忙碌，這樣也好，多忙一點就沒有時間再想他了。

    下課后我到學生餐廳外帶了一份午餐，接著到湖畔的木頭椅區用餐，自從不再去圖書館跟系學會之后后，這里成了我最喜歡的地方。

    邊吃飯邊看著湖里的鴨子在滑水，我就想著看似從容悠游的樣子，鴨子水下的腳滑得有多辛苦，就像學長那樣，總是面帶微笑的表情，心里頭乘載著我當初一點都不知道的悲傷。

    想到學長心情又有些失落，但我答應自己了，要從每天想他好幾次，到每天一次，到兩三天一次，到一周一次，最后，我能夠不要再想他，或至少，想他的時候不要那么難過。

    雖然已經夏末了，這座城市還是如盛夏般炎熱，所幸有微微的涼風與樹蔭遮蔽，還不算太難受。打開了我的午餐，我拿出環保餐具開始進食，微風吹的湖面掀起一陣陣微小的漣漪，天氣真好。

    「心情看起來不錯。」

    聞聲，我拿著筷子的手停在空中，我愣愣地看著好久不見的不速之客，厚著臉皮在我對面的位置落坐，擋住了我午后愜意的湖畔風景。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我用非常難看的臉色看著他，心里只想著你為什么會在這里。

    拆開看起來是從便利商店買來的麵包，言呈曦對我露出笑容：「你是不是在想我為什么會在這里？我當然是來上課的啊，你不會不知道我考上法研所了吧？」

    我知道，但我不想知道。只是法學院一樓電子公布欄大大的榜單已經閃了幾個月了，常常經過要不看到也很困難，不過他上他的課，我吃我的飯，沒事干嘛出現在我面前？原本的好心情完全被打亂，我嘆了口氣，決定無視他繼續吃飯，我失戀的時候再難過一餐也都沒落下，現在區區不爽，飯還是要吃。

    「項晼學妹，不要無視我啊，你要氣到什么時候啊？」言呈曦舉起手在我眼前揮啊揮，我看著很煩，索性低著頭只看著我的飯，學生餐廳這個學期的柜位整個翻新，東西好吃了許多。

    「你這么冷漠，我會很難過的。」委屈地低下頭，言呈曦悶悶地吃起他的麵包。

    一瞬間雞皮疙瘩起滿身，我嫌惡地抬起頭看他，他仍然一臉落寞，這個詭異的氣氛持續到我吃完我的午餐。

    「沒事不要再來找我了，我不想見到你。」見到你我就想到學長，想到學長就更看你不爽。丟下這句話，我起身走人。

    「你終于愿意跟我說話了，這半年多來第一次。」他好像沒聽出來我口氣里滿滿的厭惡，居然笑著跟上來。半年多了嗎，原來已經過了這么久，不知道學長現在好不好。

    「你在想皞晗？」言呈曦開口，我一愣，馬上收起嘴角微微的笑意，想到學長，我總還會不自覺地微笑。

    「你到底想干嘛？」停下腳步，我轉向言呈曦，背著陽光，他的身影有些模糊。

    「我想，幫你撐傘。」他開口，聲音很輕，輕到幾乎要消散在空氣中。

    對視了好幾秒，我看到他眼中自己的倒影，我知道我心里的雨始終下不停。

    記得曾經讀過一首詩，詩里面提到了有些選擇是逃不掉也免不了的，例如陪你淋雨或是為你撐傘；例如樂在當下或描繪未來。但我兩個都不想選，這場雨我只想自己淋，我也只想活在有學長的回憶里。

    「今天沒有下雨，你省點力氣吧。」避開他的視線，我裝作聽不懂他的話，逕自繞開他往法學院走，快上課了，要先去佔位置。

    「項晼，等等見。」言呈曦在我身后輕快道，聽起來心情很好。

    他從以前就是這樣的個性嗎？為什么我覺得跟我認識的他不一樣？還有誰要跟你等等見啊，最好這輩子都別再見。

    不過很快的，我就知道他的等等見是什么意思了。

    這堂課是債篇總論，總共四個學分，佔這個學期課程比重很大，我選了大一教我民法總則的老師，老師幽默風趣，教學方法我也很喜歡。但老師在上課前臨時發電子郵件給修課同學，說教育部有會議，今天會遲到，所以先由助教來講解上課規則。

    坐在窗邊的位置看著窗外，這間教室正好能看到法學院外面的湖，我就這么看著湖面倒映的天空發呆，絲毫沒有注意助教已經進了教室，是同學們的歡呼聲我才回過神來。

    「天啊！呈曦學長是助教嗎？」

    「好開心喔！以為學長上研究所就很難有機會見到了，沒想到學長居然是這堂課的助教！」

    「學長你行嗎，可不可靠啊？」

    此起彼落的說話聲，在在顯示著言呈曦在我們這一屆的人緣有多好，的確，法律系應該除了今年的新生外沒有人不認識他，就像大家也都認識學長一樣。

    不過有些看起來是轉學生或是別系的同學，對于其他人這么高興非常不解，雖然我不是轉學生也不是外系生，但我對大家的躁動也非常不解。

    「項晼！是呈曦學長耶！」廖又怡轉過頭興奮地對我說，我也只是微微笑了一下，畢竟班上幾乎沒有人知道我之前發生了什么。

    「好了，大家冷靜。」言呈曦拿起麥克風安撫班上躁動的情緒，「你們這樣會嚇到其他不認識我的同學。」

    放下麥克風，言呈曦在黑板上寫下自己的名字，末了還附上電子信箱，「重新自我介紹一下給不認識我的同學還有想假裝不認識我的同學聽，我是這個班這學年的助教，今年才剛從大學部畢業的學長，言呈曦。」

    我篤定他在說「想假裝不認識我的同學」那句話時，往我這邊看了一眼。

    「學長，你的line也要寫上去啊，這樣比較方便問問題嘛。」

    「對啊學長，給個line大家更能認識你嘛。」

    「欸這可不行，我的line不隨便給人的。」聳聳肩，言呈曦在大家的哀號聲中搖了搖頭。「好了回到正題，老師交代這堂課要選一個課代，方便跟我和老師溝通，有誰要自愿嗎？」

    「我我我！」一堆同學爭先恐后地舉手，「當課代就能有學長的line了對不對？」

    課堂的氣氛很歡樂，但當然，我完全不想融入。我翻開法條，從債編第153條開始看起，意思表示合致契約成立，這句話從大一就一直聽老師嘮叨。

    「同學冷靜一點，我才剛說我的line不隨便給人的，所以……」言呈曦的聲音又從講臺上傳來，我頓時有不好的預感，「既然如此那就只能選已經有我的line的人當課代囉。項晼，等等下課來找我，還有解除我的封鎖吧。」

    我無言以對，每次感覺學長喜歡我都是錯覺，但不好的預感往往都是真的。

    全班一陣譁然，紛紛開始竊竊私語。該死，他怎么知道我封鎖他啊，還有為什么要在全班面前講出來，這樣我要怎么解釋啊！

    「默示意思表示，契約成立囉。」言呈曦很樂地宣布我被強迫當選，我都還沒來得及反駁，老師就進教室了。

    言呈曦跟老師打過招呼后，走到教室的最后一排落坐，經過我的位置的時候還拍拍我的肩膀，一副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的表情。我是哪里惹到他啊，他至于這么折磨我嗎？

    「欸欸項晼，大一的時候你就和那群學長姊特別好，到時候就拜託你跟呈曦學長刺探一下考點囉！」同學紛紛對我投向一切就交給你的目光，我尷尬地回以微笑，接著低頭看法條。

    言呈曦到底在想什么？我很納悶，老實說自從跟他翻臉后，這段時間以來我們都沒有任何交集，就算在學校遇到我也都無視他，況且他前一段時間在準備研究所，出現在學校的時間也不多，要有什么接觸就更少了，他更沒主動來找我，就和學長一樣。

    我是真的不知道這段時間他的心境是受到什么衝擊產生什么變化，以致于性情大變，變得更加討人厭。

    撐著頰，我也無心聽課，拿起手機打開line，按進了設定，我解除了言呈曦的封鎖，最后的聊天紀錄是一句「對不起」，半年前的我已讀不回。

    不知道是不是看到我拿起手機，言呈曦馬上傳來一則訊息，讓我下課等他，要交代團購買書還有創班級群組的事，隨后還附上了一個有著大大笑臉的晴天娃娃貼圖。有點不耐煩地回了個嗯，我關掉手機，開始專注課堂。

    下課后我拿起書包正準備去圖書館，突然想起言呈曦要我等他，往講臺看去，老師在交代他事情。我走到教室外靠在墻上滑手機，我最喜歡的粉絲專頁更新了。

    「你說你喜歡雨天，從此我的天空便不再放晴。」

    看著雖然簡單但語句有些不順的文字，我突然覺得我好像能夠理解版主在寫什么，我想是因為那個「你」所以自己的天空不再放晴吧，和我一樣。抬頭看向窗外的太陽，晴空萬里甚至有點刺眼，但我的心卻在下雨。

    「在想什么？」我走神了，以致于言呈曦突然在我旁邊出聲我嚇了一跳，「你說你喜歡雨天，從此我的天空便不再放晴……」

    聽著他唸著我剛剛在看的發文，我下意識地關掉手機退開一段距離，「請尊重我的隱私權。」

    「我喜歡晴天，尤其是像今天的這種能夠曬死人的太陽。」言呈曦朝我微笑道：「這樣不管流過多少眼淚都會被蒸發，然后又可以往前走了。」

    沒有學長的日子比想像中無趣，我每天過著上課下課回家的生活，雅婷搬出租屋處后我們也漸漸減少聯絡，她好像在忙什么似的我也不清楚。總之我所習以為常的日常不復存在。

    我曾經以為快樂的日子會一直持續下去，但是好像不被允許似的，一切都會改變。世界上唯一不變的事情就是一切都在改變，這樣的事實令人難以接受，但這就是事實。

    我時常回想與學長發生過的點點滴滴，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閃閃發光的回憶，想起第一次看到他的捷運站，想起那場下不完的雨，想起他悲傷的眼神，想起他微微勾起的嘴角，只是我想不起來該如何微笑了。

    一個人在捷運上，平日下午人少了許多，我靠在門邊看向窗外，景物快速倒退，我時常有一種感覺，每個人都在自己的道路上前進著，只有我一個人深陷在回憶中無法自拔，大家都離回憶越來越遠，只有我怎么也沒辦法往前。

    「向晚意不適，驅車登古原。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熟悉又討厭的聲音從我的耳邊響起，又是那該死的言呈曦，「你不覺得回憶也是這樣嗎？外國人有一句話叫做goodolddays，過去總是很美好，但當下其實也非常值得把握。」

    我知道他在拐個彎勸我不要深陷在回憶之中，但那樣的心情沒有體會過的人是不會懂的。我不是不能從回憶中抽離，我是不想接受沒有學長存在的日常。

    我把所有有關學長的事物都從我的手機里刪除了，儘管我還是可以聯絡到他，但是我沒有那個勇氣，學長說他有喜歡的人，那個人還是吳若蕓，他這么深愛她，這要我如何是好？

    與其成為別人的第三者，不如就讓我自己淋這一場雨，誰也別來打擾我。

    見我沒有回應，言呈曦也沒再開口，車上明明很多位置他卻偏偏要坐在我的旁邊，我也不想跟他說話，索性把頭撇向窗外，繼續盯著風景發呆。

    這座城市常常下雨，今天也是，綿綿細雨打在車窗上，然后被風拉成長長的雨絲。

    「你說，學長他是怎么看我的？」受不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我還是開口。

    「我不是他，其實我也不知道，但我想絕對不是看待一個普通的學妹吧。」言呈曦懶懶地開口，語氣里有一絲不甘，我也不清楚他在想什么。

    「那你當初為什么說要幫我追學長，你是為了什么？」我繼續追問。

    「你為什么開口閉口都是徐暤晗？你都不關心我嗎？不想知道我考上法研所的心路歷程嗎？」輕巧地帶過我的問題，言呈曦開始自顧自地說起自己的考試經歷，從沒日沒夜的讀書到筆試到口試，直到最后在榜單上看到自己的名字，「你知道我考上研究所的事情第一個最想跟誰分享嗎？」

    「誰？」我下意識地隨口一問。

    「你。」他回答，語氣很肯定。

    捷運到站了，我站起身頭也不回地下車，最近他常常說這種讓人覺得曖昧不明的話，聽了就讓人厭煩，他明明知道我很喜歡學長卻還是在戲弄我，以欺負我為樂，這個人真是爛透了。

    踩著大大的步伐，我走出了捷運站，一時之間我忘了撐傘。

    我抬起頭望向天空，即使沒有學長的雨天，不撐傘其實也挺浪漫的。

    然后我的頭上就多了一把傘，不用回頭我也知道是言呈曦。

    「明天空堂我在圖書館等你，念書可以忘掉不開心的事情。」他把傘塞給我，接著一個人踏入雨中。

    我明明有傘的，那把和學長一起撐過，有些壞掉的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