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送尹秋實的爸爸到火車站之后，尹秋實的心情看起來好了很多，一路上都掛著那燦爛的弧度四處放電。

    只是不曉得怎么回事，總覺得那個笑容比過去更加純凈純凈，猶如從天而降的天使，有種能感染整個世界的力量。

    這才是最真實的尹秋實吧，在卸下了這么多責(zé)任之后才能真正坦然笑著的這個樣子。

    「那個，薇郁要不要一起去吃宵夜？突然不必懸著心而放松下來，好像連食慾都一起被逼來了，害我肚子好餓……」撫摸著自己的肚皮，尹秋實滿臉無辜的瞅著我，要我拒絕也難。

    「可是……吃宵夜會胖耶。」

    「薇郁很瘦呀！而且只有一天而已，沒關(guān)係啦！」露出整齊的上排牙齒，尹秋實燦爛的對我笑著。

    「那好吧……」想當(dāng)然我馬上就被收買，對那種表情一點(diǎn)免疫力也沒有。

    我們在一間冒似二十四小時營業(yè)、以至于我不曉得該不該稱之為早餐店的早餐店里唯一的空桌坐下。

    讓我感到神奇的是，明明時間不早了，週遭卻還是座無虛席，人們交談甚歡的樣子看起來也絲毫沒有倦意，是我脫離人群太久，所以全都和印象中該做的事不同了嗎？

    人哪，果然不能一直站在同一個定點(diǎn)不前進(jìn)呢。一旦錯失了許多風(fēng)景，即使看著再高畫質(zhì)的照片，也沒有辦法獲得真正凝視著的真實與感動了吧。

    「薇郁想吃什么？」用鉛筆敲敲我的手，尹秋實似乎是在拉回我飄散的思緒。

    「豆?jié){就好了。」

    「不行，要吃就要吃營養(yǎng)一點(diǎn)，拿那種會脹氣的東西來填滿肚子假裝自己吃飽了，根本就是在欺騙它，你不覺得你的肚子很可憐嗎？」

    「奇怪耶，你怎么變的這么囉唆？是吃到爸爸的口水所以也變成爸爸了嗎？」我蹙著眉不解的看著他，我明明記得這孩子很隨和的。

    他很開心的笑了開來，低下頭逕自在菜單上多畫了豆?jié){、以及與他口味相同的飯糰后又開口：「反正薇郁吃掉就是了，浪費(fèi)食物可是會遭天譴的。」

    「是是，偉大的爸爸真神。」

    然后我們相視而笑，為此刻的和諧的氛圍點(diǎn)綴更多的快樂，感覺又向他逐漸偏離的世界靠近了一步。

    儘管我還沒有走到，然而親眼看著眼前那道阻隔終于被拆除、發(fā)散出點(diǎn)點(diǎn)光亮，心里就先明朗了起來，彷彿有股能量注入心底并且要我堅持下去。

    我揚(yáng)起嘴角看著眼前的尹秋實那副餓壞了、狂塞著食物，沾的滿嘴都是醬油，還不時抬起頭露出幸福表情的樣子，就像個孩子純真而可愛。

    要是能一直記在腦海里就好了，若是在心情不好的時候想起，肯定能得到很大的安慰。

    「薇郁不吃嗎？」也許是察覺我的視線，尹秋實放下筷子詢問我。

    「沒有，只是覺得你突然變得好開朗，就像認(rèn)識了另一個人，感覺很新鮮。」

    「咦、有嗎？我自己倒是都沒有感覺到。不過，心里真的舒坦了很多，知道爸爸沒有后悔生下我以后。」

    「后悔？他說過這樣的話嗎？」

    「嗯，過去常常這么對我說，所以我一直以為他很討厭我，甚至是恨。」他望著桌面，語氣不是難過、而是以一種回憶往事的口吻。

    我沒有出聲，只是靜靜的聽著他柔和的嗓音說起故事。

    「我的親生mama，其實在我上小學(xué)時就丟下我和爸爸跟另一個有錢男人私奔了。那陣子爸爸不是天天把自己灌醉、以淚洗面，就是卯起來不眠不休的工作，他很少回到家里、我也總是餓著肚子，但是我從沒有想過要怨他。我知道那是因為爸爸他很愛很愛mama。

    「我曾試著給爸爸擁抱，告訴他『我會保護(hù)你』，但卻沒有一次得到他的回應(yīng)，換來的總是被狠狠推開，要我滾出他的視線。漸漸的，我失去面對他的勇氣，就算在家里見了面連聲招呼也不會打。

    「他像是失了魂，就這樣一厥不振，即使后來又再娶了新mama也依然如此。他假裝自己對賭博上癮，讓自己看起來像是一個很糟糕的父親，把所有的不愉快施加在我們身上，希望我和mama能恨他、討厭他、疏遠(yuǎn)他。」

    「為什么……我不懂，這個時候不是更需要誰的陪伴作為慰藉嗎？」我鎖眉，心里比看著尹秋實受傷還疼。

    ……我不知道那張無邪的笑臉之下居然隱藏了這么多的痛楚。

    他摸摸我的頭，輕輕揚(yáng)起嘴角，告訴我他沒事了不要擔(dān)心，「因為他不相信自己能走出來，沒有把握能給我們幸福，更氣自己的沒用。但是mama從沒有放棄過他，一個人打著零工，要付我的學(xué)費(fèi)、生活費(fèi)、貸款，還要給爸爸好多好多錢，美麗的面容和細(xì)嫩的手掌早已覆滿了滄桑的痕跡。

    「我很心疼她，也告訴她我們可以一起搬出去住，但mama卻總是摸著我的頭笑的好幸福，說著：『沒關(guān)係，因為mama愛爸爸。但是如果秋實覺得不快樂那么就搬出去借住阿姨家，錢的問題不用擔(dān)心，mama會寄給你，最重要的是你要開開心心的長大，畢竟再怎么說你都是個孩子，大人的事情本來就不可以牽連到你身上。』

    「所以我忍了下來，努力的唸書、拚命的參加比賽，為的就是幫mama分擔(dān)一些壓力，長大以后也能賺多一點(diǎn)錢孝盡她……但是她卻在我升上高一的時候就過世了。」還是掛著微笑，但我看見他的眼底摻滿了難過。

    「然后你就搬出來了？」

    「嗯，用國中畢業(yè)那個暑假拚命打工存的錢。」

    「那為什么還要找你？他不是希望你遠(yuǎn)離他嗎？」

    「聽說是想來看我，但是找不到理由。」他終于抬起眼，輕笑出聲，「跟我要的錢也一分不少的存進(jìn)我在那里的帳戶。」

    「可是……我看他打你打的很重，而且為什么你都不還手？」

    「因為他是我爸。」加深了弧度，他燦爛的笑容又在我面前綻放，好耀眼、好耀眼，「打我可能是在教訓(xùn)我這么多年都不和他聯(lián)絡(luò)吧，幾天前和他聊天還嚷著說交女朋友都不讓他知道，好歹也是我爸耶。」

    女朋友……

    「呃，你不解釋嗎？」

    「我不打算解釋，而且──」

    「嗯？」

    「不，沒什么。」尹秋實笑著搖了搖頭，「薇郁。」

    「什么？」

    「雖然每個人都有一道想隱藏著的傷口，但總是希望有個人能明白那些回憶的沉重，說著『我懂，你不是只有一個人』這樣的話吧。所以謝謝，對于你一直都在這件事。」他又伸手摸了摸我的頭，和緩的弧度溫柔的眼神幾乎要讓我窒息，惹的我只能低下頭拚命地啃著手中早就冷掉卻意外好吃的飯糰。

    果然只要懸在心上的那個人出現(xiàn)在眼前，并著實感受的到他的存在，無論是什么都會變的好可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