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6
彼得遲疑了,「你這是什么意思……」 「我下意識的避開你的目光,因為我害怕你能洞悉我心中的所思所想;我不停的對自己說我是喜歡璨璨的,我對他的情感是誰也動搖不了的,因為我怕我已經喜歡上別人了。」 如果他還是不明白,就要換我潑他一桶水了。 彼得自然地抱緊我,「你是愛璨璨的,天地可鑒,千萬別內疚。」我伸出手,也抱緊他。 「我知道,只是在某個奇怪的時間點,我又喜歡你了。」我把臉埋在他胸膛,因為說這種話好尷尬,通常我都只對璨璨說的。 「我很高興,真的。」他說著,胸膛也震動,我感受著他的溫暖,只是不停點頭。 我吸吸鼻子,「我有些事情得去完成,是關于璨璨的事。」 「嗯?」 「所以我必須回臺灣一趟。」我篤定的說。 「……」 「彼得?」我叫他。 「你去吧。」聽他這么說,我很驚訝。 「你不想跟我去嗎?」我抬頭看他,要看看他怎么回答。 彼得卻笑了,「你不會希望我跟的。」 于是我回臺灣了。住了這些時日,卻沒做半點正事。 「卡洛琳,過來幫幫我。」阿姨在廚房叫著。 「好。」我應了聲,有些不捨的放下手中的書,走到廚房。 阿姨見我來了,忙招呼我,「來來,幫幫我挑這些菜。」說著拿了幾捆給我,「像這種的啊,要摘掉,這種的就不用……」 我學習著,自己挑了一些,慢慢就上手了,本來挑好一根就問問阿姨對不對,在有了幾次經驗之后,我很快的就把菜挑完了。 「都挑好了。」我拍拍手,把手上的菜屑拍掉。 「這么快呀,手腳真是利落,那這些也麻煩你。」 「好的。」我點點頭。 「我說,卡洛琳呀,你這陣子有什么收獲嗎?」阿姨邊忙邊問。 我沒答話,心虛了。 「你再過不久就要回去了吧?」我慢下挑菜的動作,不知道阿姨想問什么。「阿姨沒催你的意思,只是你就這樣兩手空空的回去,你甘心嗎?」其實我這幾天也算是玩遍全臺了,就是要緊事沒做,她口中的兩手空空,我很明白那指的是什么。 「阿姨,我怕。」我坦白地說,「我害怕母親為我建筑的世界會因此而垮掉,我怕因為得知了事實而改變了什么。」 「事實?璨璨不都告訴你了嗎?」阿姨很是困感。 我搖搖頭,「那不一樣,我甚至連我父親的照片都沒見過。」我話一出口,阿姨馬上起身回房。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生氣了,在這幾天的觀察之下,不難看出阿姨和姨丈對父親有許多的不諒解。 說實在的我有點擔心,正放下菜葉要去找阿姨跟她道歉,阿姨卻抱著一堆東西走了過來,我連忙幫他分擔些。「謝謝啊,放著就好。」我略略一看,其中有一大本相簿,超級厚。 見我盯著相簿瞧,阿姨乾脆解了我想一探究竟的慾望,抱起相簿放在腿上,打開第一頁,我忙挨到她身邊觀賞。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全張福,從曾祖母到幾個站在老人身前的小孩,一家人笑得好開心。 「最右邊那是你叔叔,再來是你兩個姑姑,最左邊的才是你爸爸,那時候你二叔還沒出生,你奶奶總共生了八個,四男四女。」好久遠,感覺像是看著與我不相干的人的照片似的。 「阿姨怎么會有這個?」我忍不住問。 「這是你姑姑拿給我的,改天你也去拜訪她吧。」又翻了頁,竟然全是小孩子的照片,不會是父親吧?「你父親不愛照相,那時候照相也不普及,后面的就不是照片了。」 我點點頭,「那后面是什么?」我伸手就想翻,卻被阿姨阻止了。「怎么了?」我不禁感到困感。 阿姨眼神柔和看著我,「卡洛琳,你能留在臺灣的時間不多了,因為你說你害怕面對,我只好把事實呈現在你面前,如果你不想看,我不會勉強你,可你要記得,真相往往是令人難堪的。」 我遲疑了,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收回也不是,翻頁又更不是。我真的有這么想知道真相嗎?如果看了,我還能不能夠坦然面對自己、面對璨璨呢?但是如果什么也不做,我就沒有勇氣去完成我該完成的事了,我永遠都活在可能揭發未知謎底的陰影底下,永遠在害怕真相揭露的那一天。 「阿姨……」我垂下手,嘆了口氣說:「我還是幫你來挑菜吧。」我承認,我很懦弱,不堪一擊,偏偏卻喜歡活在謊言之中。 「我以為你會想看。」我抬頭,阿姨正用打量的眼神忘著我。「看來你和你媽還是有許多不同的。」她嘴角微微上揚,似乎是想起了往事。 我一愣,「這話是什么意思?」 「你媽她啊,當初愛你爸爸愛得死去活來,跟他上刀山下油鍋的,陪他出生入死,卻沒有絲毫畏懼,我想你媽是真的很愛你爸爸的吧。」我母親……我母親為了不認識的男人化妝打扮、為了錢財把自己的一切奉上,這哪是我的母親?「你不必懷疑,現在你可以睜大眼睛去看,真相就在你面前。」 我衝動地跑去翻開相本,才翻過那幾頁照片,就是一張又一張從各大報紙所剪下來的報導。我手抖了一下,心也跟著顫抖,手試著去觸碰報紙,那紙早已泛黃,也摸不著,因為報紙都整齊的貼在白紙上,再放進相簿里,我只是想感覺,感覺那些未知與我的關連,即使微小,即使緲茫,我還是想去追。 我翻過一頁又一頁,不難發現報導的篇輻日漸擴大,我心情也逐漸往下沉,雖然我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但看見這些難以接受的事實,我還是不好受。 阿姨拍拍我的肩,拉張凳子給我坐。「你慢慢看,我先忙去了。」 看著阿姨的背影,我真是說不出的后悔,倒不是后悔知道了真相,而是后悔沒讓彼得跟來,不然我真想偎在他懷里大哭一場,就是現在。 看見他被捕,我心揪了一下;看見他逃獄,我說不出是高興還是厭惡;看見他再一次犯錯,我感到不齒,并且痛恨為什么這個人是我父親;看見他狼狽的照片,我想問他這樣值得嗎?而最終,被處決的時候,他的一生終止在陰冷的牢房。 這個人,究竟值不值得像母親愛他那般地去愛呢?這個人他曾經那樣刻薄地對待璨璨,讓璨璨變得鬱鬱寡歡。可是這個人和我流著相同的血液,這是改變不了的事實,知道了真相,我反而不知道該怎么辦。 我殷殷期盼的父親,竟是這樣糟糕嗎?如果他真的像報紙所說的罪大惡極,那母親又為什么要和他相隨?是因為我嗎?那個時候,母親就懷上我了嗎?所以即使再恨,也伴著我的父親,是嗎? 如果真是這樣,那阿姨怎么又說什么上刀山下油鍋的,講得母親心甘情愿似的。 后來,這些問題都留到母親首次彈琴給我聽的時候才告訴我。 那是在被一片綠地覆蓋的小山丘,到了那里,天空陰陰的,下起了細雨,雨絲落在我發上、外套上,成了點點水珠。我也不撐傘,任雨淋在身上,卻有一種說不出的舒爽。空氣清新,偶爾還能聽見山谷悠悠傳來的鳥啼聲,似近似遠。 我抱著白玫瑰,緩緩蹲下,把玫瑰放在墳前,望著望著,目光卻迷離了,彷彿又回到過去,又回到我擁有璨璨的日子。我是多么的不想忘記你啊,可是現在都回歸于平靜。人好像是從土捏出來的,到了最后又回歸到土里,以一種極溫和的方式。 他拍拍我的頭,溫和的笑容使終掛在臉上。 「干么一直打人家的頭?」我鼓起臉質問。 「因為喜歡。」璨璨閉上眼睛,臉上笑意更甚。 「怎么這樣?那我也要摸你頭。」我手放在璨璨頭上,把他頭發亂弄一通,反正男生頭發短,怎么用也用不會亂。 他吸氣,開口說我聽不懂的話:「你感覺到了嗎?」 我茫然,「什么?我應該感覺到什么嗎?」 他睜開眼睛,眼眸是如此澄澈,「只要這樣……」說著,他大手覆上我的頭,「好像就能夠馬上抱你入懷,就能夠真實的感受到我們屬于彼此。」 他曾經對我這么說過的,我之前不曾回想起來,現在在這里一想,卻別有韻味,果然來跟璨璨分想就是不一樣啊,又或許,這是璨璨和我一起回憶出來的呢。 我下意識的抱緊自己。只要這樣,就是擁有彼此了嗎?那么現在,我該怎么擁有你?我的懷抱,已經空了,只能讓別人來填滿,你明白嗎? 無聲的,我流了不知道是寂寞或難過又或者思念甚至于不知名的眼淚,冷風吹來,吹乾了我的淚,卻吹不走我對你的思念,璨璨。 只有這一刻,我才能夠肆無忌憚的,滿腦子裝的都是你,才能夠只顧著回憶往事,不要在乎我們的關係,只記得我們有過那樣一段曾經,不刻骨銘心,回憶卻雋永,猶如細長的河流,怎么流也流無止盡。 雨水紛紛落在草地上,也打在玫瑰花上,黑暗的云層終究是包覆了整片天空,雨勢愈下愈大,絲毫沒有要罷工的意思,縱使不捨,我也該離去了。 我嘴角不明顯地揚起,「我明年再來看你,好不好?」想再說些什么,話到了嘴邊卻只是張著嘴型,什么也沒吐出。 我起身,拍拍身上的雜草屑,轉身離去,走沒幾步,又回頭,不放心的交待了一句:「我跟彼得在一起了!你開心嗎?」為什么問出來的話總是問句呢?只有無情冷風呼呼呼的會回答我啊。那聲音,既不是開心,也不是惋惜,就像是跟老朋友說些最近發生的事情那般自然。 我再度轉身,離開過往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