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一)
靖文把我推到屋里的時候,我遲疑地回頭看他。 「你真的要這樣回學校去嗎?」看著渾身濕透的他,我實在很愧疚。 「我ok的啦!又不是沒淋過雨。」他揮揮手,催我關門,「你趕快去把自己弄乾,不然這種天氣很容易感冒,快進去。」 話音甫落,沒等我回話,他就撐著雨傘衝進雨中,啪搭啪搭地跑到鐵門邊,轉頭看我沒進屋,又對我揮手,便將鐵門打開跑走。從鐵門的縫細看著他的身影跑遠后,我才真的轉身進屋。 好冷。 一陣哆嗦,我把鞋子踢進旁邊的鞋柜里,拎著溼襪子衝上樓,不斷自衣服和頭發上滴落的水珠在走廊和樓梯上連成綿延的水滴線。不到十分鐘,我已經衝進浴室在浴缸內放滿熱水,將整個人泡在里面。 頭昏昏沉沉的,不曉得是不是神經放松下來的緣故。用了很大的力氣才爬出浴缸洗頭,等沖完頭發擠下沐浴乳的那一刻,我幾乎快無力地趴到地上去;等把整個身體弄乾凈、也擦乾了,走出浴室時全身是暖烘烘的,我仍然禁不住打冷顫。 從梳妝臺抽屜里拿出吹風機,稍沉的重量讓我差點握不住。拍拍臉頰,逼自己打起精神,我將吹風機調到最高溫想快速將頭發吹乾。 期間連打了好幾個噴嚏,好不容易處理完溼發,我又幫自己多添了件厚外套,扶著沉沉的腦袋坐在床上。額溫好像有點高?不會是發燒了吧……我把耳溫槍放哪里去了? 正想起身尋找許久沒用的耳溫槍,樓下就傳來有人按電鈴的聲音。 懶得下樓,我暈頭轉向地走到樓梯口按對講機。 「你好?」這種時間再加上這種天氣,會是誰無聊來我家啊? 「喂!小玫,你乾掉沒啊……方不方便出來開門?」對講機另一頭傳來靖文的聲音。乾掉沒?好奇特的問法。 「喔!是你喔。等我一下,我馬上下去。」我揉揉太陽xue,盡量快速地下樓,在傘桶里撈了把傘便打開大門。 我嚇了一跳,靖文居然站在門口而不是鐵門外,全身的衣服都換過了,外套上和頭發卻還是有被雨打溼的痕跡。他用跑的過來嗎?所以傘才擋不了雨。 「這給你,雖然摸起來是冷的,不過里面應該還是溫的啦。」他遞給我一罐在便利商店熱飲區販賣的罐裝可可,我接了過來。摸起來還有點溫熱,應該剛買不久。 我吶吶地說著謝謝,目光不自覺地飄向他后方不遠的鐵門。 「喔,我剛剛出去沒關那扇門,反正都要回來嘛!又不想讓你走出屋外。」他理解似地向我解釋,我點點頭。今天和在速食店那一次,我都察覺到他不同于平時的貼心面。 一陣風吹來,我又打了個噴嚏,全身發抖。 靖文低頭打量了我幾眼,伸出手摸我的額頭,又收回去摸摸自己的,像在比對。然后他皺起了眉,臉色變得很難看。 「你是不是在發燒?」他問:「量過體溫了沒有?」 我搖搖頭,轉身走進屋里。從客廳的木桌抽屜里翻出耳溫槍,湊近耳邊嗶地一聲,顯示溫度是三十八度半。真沒想到燒得頗高……怪不得我快站不住腳。 我拿著耳溫槍走到門口,靖文還站在那里等著。 「三十八度半。」我很老實。 他的表情變得更難看了,「誰叫你要淋雨,最近在流行感冒你不知道嗎?故意把身體搞得虛弱,是你自己給病毒機會為非作歹!」 不曉得該回他什么,他的音量好大震得我頭很痛,耳朵也嗡嗡作響。我只知道自己難受得快死掉,似乎看到靖文變成笑容可掬的天神在呼喚我了。 天神……不對,是靖文拍了拍我的頭,「別哭了,去看醫生好不好?」 又跟笨蛋一樣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我很順從地點頭。 回房間拿了錢包和健保卡,我又多穿了一件衣服并套上厚外套保暖。幸好診所就在附近而已。靖文一個人撐兩把雨傘,堅持我只要乖乖走路就好。我沒有拒絕,反正現在的自己確實沒力氣多拿一把傘,除此之外還燒得有點神智不清,就讓他短暫發揮一下男子氣概吧!我則把僅剩的注意力放在走穩每每一個腳步上。 一路上只要有風吹來,我還是抖得很厲害,見狀,靖文把我拉到一戶人家的騎樓底下,脫下自己的外套把我包得像顆粽子。雖然不太好意思,但這樣真的溫暖很多,至少足夠讓我撐到診所還沒倒下。 結果我在診所里又被醫生唸了一頓;因為住在附近,小病都是來找這位家庭醫師診療,也算有點認識。他知道我發燒的原因,很無奈地苦笑著嘮叨,還問我是不是太愛看古典小說,怎會學人家淋雨好驅趕傷悲這一套。 「是雨自己降下來淋我的……」在醫生面前我是弱勢的病患,只能囁嚅道。 「不躲雨不撐傘還敢講。」陪在旁邊的靖文敲我后腦杓。 就不能對病人好一點嗎?我鼓著腮幫子瞪他。 到診所時的體溫又上升了幾度,醫生請護士幫我打了支消炎針好退燒,之后我便坐在診所的椅子上,垂著頭打瞌睡順便等領藥。靖文坐在旁邊,時不時就得伸手過來推我,預防我因打瞌睡的功夫不佳而整個人栽到地上去。 「我真的很想睡……」喃喃地抱怨,我的頭又倒向另外一邊。 「回家就可以一次睡個夠了。」他安撫我。 「……不行啊,我六點還要上班。」想到晚上還要站五小時我就頭痛。 好想念房間里面那張床,好希望它現在就出現在我面前。 「請假啦。」靖文說這句話口吻像拜託又像命令。 感覺他坐得更靠近了我一些,困惑地抬起頭,他同時伸出手,輕輕將我往他的方向挪。靠在他的手臂上,讓我的身體有了支撐,不會再左右亂傾。 該說什么,謝謝,感激不盡?我吸吸鼻子,「原來你是一個大好人。」 還沒思考完話就出口了,不過說這句應該也無所謂吧,感謝之意有到就好。 意識模模糊糊地,靖文說的一段話被我錯過了,我奮力地睜開眼睛微微抬頭看他。他抿著嘴,不過應該有說話吧?他說了什么? 「對不起,你可不可以再講一遍?我的接收器故障得很厲害。」邊說我還邊捏自己的臉,但愿能藉這動作讓自己有短暫的清醒時間。 「我說,」他偏過頭看我,眼里閃過一絲很復雜的情緒,「想一想,或許不應該把你讓給烏龜,是不是我自己照顧你,比較好?」 什么?這下我用力睜開的眼皮,被嚇得因反射動作而睜到最大。 「我的接收器一定是壞掉了。」對嘛,靖文怎可能會說出那種話來,我肯定燒到頭殼壞掉了,不曉得去哪可以買到新的cpu? 「我覺得你現在是清醒的,不然反應不會這么大。」他的語氣透著啼笑皆非,貌似受不了我這種鴕鳥心態,「無論你怎么想,我還是覺得告訴你比較好。」 他的眼神很苦澀,吐露心事的口吻也很苦澀,「你看著烏龜難過的時候,我看著你,心里面也很難過。問你喜歡什么樣的人,那是幫我自己問的,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就喜歡你了,或許是迎新的時候,或許是你為了幫朋友把我拉出便利商店的時候,也可能是平常上課相處吧……」 我愣愣地聽他述說,覺得剛剛打的消炎針似乎發揮了作用,我開始出汗,一雙緊握的手掌都變得溼潤起來,原本冷得要命的身子也開始發燙,停止了顫動。 既然如此,他之前為什么還拚命幫我製造機會?只是因為……不喜歡看到我難過嗎? 「你不要有壓力啦!」望著我,靖文忽然笑出聲來,我在心里松了口氣,「看看我說的話多有效果,你都流汗了,說不定開始退燒了喔。」 我別過頭,「嘖嘖嘖,你這個悶sao鬼!看不出來這么會隱藏情緒。」 「什么話啊!別拿你來跟我做比較,你只要心里不愉快都會寫在臉上,誰看不出來啊?我每次見了都很擔心耶,怕你這種衝動個性會做出很驚人的事情。」靖文的臉紅得像成熟番茄,若他的頭發不是金色的我早就眼花認錯了。 況且我哪里衝動了?明明就想很多……好啦,剛剛淋雨是很衝動沒錯。 「再跟你坦白一件事吧,聽完請保持冷靜,別生氣,也別哭。」他說。 還有什么沒跟我說的,通通說出來吧,這類的刺激來一遍就好了,跟坐云霄飛車是同樣道理,第一趟懷抱興奮,認為很有趣很新鮮,但兩趟我就會頭暈想吐了。 「雖然烏龜的具體表現很不明顯,可是照他一碰到你就臉紅的情況來看,我覺得他應該滿喜歡你的啊。」結果他竟然幫鄭緯昕說話。 我哼了一聲,「跟我告白之后又送別的女生花,這就是他喜歡的方式嗎?」 「啊……原來他早就行動了喔?」靖文的表情很詫異,接著變得懊惱,最后又轉為正經八百,「確定嗎,你是不是對他有什么誤會?」 「我親眼看見的,去他喵的誤會。」 悶笑幾聲,他還想多說什么,領藥區的護士就喊了我的名字;他將我按回椅子上,自己起步去替我領藥。我望著他聆聽護士說明的專注眼神,腦中突然冒出我真的很幸運這想法。 「走啦。回去趕快先吃藥,下午的打工就請假吧,好好睡上一覺對病情才會有幫助。」等靖文對我招手,我才從椅子上起身走向他。 步出診所時,我們才發現雨已經停了,回家的路上也都沒再下雨。 到了鐵門前,靖文將藥包塞給我,并將護士指示的用藥方法轉述給我聽。 「一定要請假,知道沒?」他正色問,我頷首,「不要亂七八糟想一堆事,休息比較重要,如果明天還是不舒服,也別去上課了。」 「好啦好啦,我會當個稱職的病人啦。」我打趣道。他真是碎碎唸大師耶! 他盯著我看了一陣子,確定我沒有因為說謊而眼神亂飄,甚至緊張得扭來扭去后,才像放心般地嘆了口氣。我就這么不值得信任嗎?他那是什么反應啊。 「我先回宿舍了。你就樂觀點吧,事情總會有好的轉機。」他說,并把某樣東西塞到我的手里,隨即退后幾步跑走了,沒有回頭。 我困惑地攤開手掌,并立刻綻開驚喜的笑容。 銀色的梅花胸針,在我的手心里也綻放著美麗的五片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