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一)
過了幾天,和湛瀅相約著午餐時,她竟然一臉沮喪地告訴我,說她的告白被拒絕了,因為拒絕得很委婉,反而讓她完全吐不出「我會等你」或「我一定會讓你喜歡上我」這種話。 「但說了也沒用吧,沒機會了。」她說:「溫柔的人就是死心眼」 我承認自己不是很懂這兩句話的涵義。 雖然之前隱約從鄭緯昕的話中得知,他和湛瀅只能是朋友,但我聽了她的消息后仍有些驚訝,除了她這次告白時間異常迅速外,還有鄭緯昕會當場就拒絕這件事,真不像他的個性耶!我還以為他會拖拖拉拉考慮個好幾天呢。 花了一段時間消化吸收,再花一段時間冷靜,我望著湛瀅失落的表情,心情真不曉得該偏喜還是偏悲,所以最后,我還是表現出平時無厘頭的個性。 「恭喜呀,何湛瀅本次比賽出場打擊屢次安打無全壘打。」我邊嚼脆薯邊悠哉悠哉地說。深知湛瀅并不會因為旁人的安慰而好過些的個性,與其說些再接再厲的話,還不如激她讓她開口罵我,這樣她的壞心情就會散去。 「葉玫軒!」果然,湛瀅憤怒地拍桌大叫,讓整個速食店的客人都轉過頭看她。 湛瀅尷尬地咳了幾聲,將怒火稍稍歛了回去。 「好啦,我開玩笑的,怎樣,有沒有覺得大吼一聲后全身暢快淋漓?」我將檸檬紅茶推到她面前,想藉冰涼讓她消消火氣。 瞪我一眼,她吸了好大一口的檸檬紅茶,將液體填充在雙頰變得圓鼓鼓,像尾膨脹的河豚。我再將自己最喜歡的脆薯進貢給她,猜測等她以秋風掃落葉的速度吃個精光后,大概就不生氣了,心情也好了大半。 但教我意外地,她竟只是看著脆薯嘆了好大一口氣。 「緯昕說他有喜歡的女生了。」垂下雙肩,湛瀅咬牙切齒地望著我,像要把我切割成碎塊一樣,「我真是羨慕死那個女生!他是我碰過的男生里面最帥氣、最可愛、最溫柔、最單純,什么優點都是冠上『最』字的極品啊!」 動作「最」快呢?我質疑。好吧這不是重點。 「唉唷,人生遇到一兩次挫折才會成長啊,你看看你,從以前到現在的戀愛哪次不是成績漂亮……好吧,哪次不是開始得很漂亮,結束得很有勇氣?」在湛瀅的凌厲目光下我硬生生轉了口,「偶爾跌一次算不了什么啦,國父都革命十一次才成功了。」 「你的意思是我要再告白十次嗎?才不要。」湛瀅對我努了努鼻子,然后低頭用手指撥著面前那盤脆薯,「那個女生膽敢拒絕緯昕,我絕對會暗殺她,再綁上大鐵塊沉到馬里亞納海溝去!」 我抿著嘴笑。外表長得如此成熟,但湛瀅一說起話就透露出她和我相同,還是未脫稚氣的大一女學生這件事。我始終很欣賞湛瀅果決的態度,不該要的東西她不會要,而要不起的她會適時放手,她明白該怎么做,自己才不會遍體鱗傷。 「依你這么好的條件,很快就可以找到更棒的男生啦。」我發自肺腑地說:「也不一定要什么都最好啊,有優點有缺點兩個人才能互補,說不定你就是太執著于同類型的人,才會在交往的過程中感到不滿意。」 「啊?」她蹙著眉心,表情很困惑,「我不太懂。」 「譬如說你歷任男朋友的包容心都強大到不太會吃醋,可是你心里真正愛的偏偏是醋桶子,覺得互相吃醋很甜蜜,久了當然就會沒感情啊!」說了一堆話真口渴,我搶過她手里的檸檬紅茶,喝了一口后接著道:「聽我爸說他在娶我媽之前,歷任女朋友都是長發飄逸的溫柔好女人,可是我媽……自我打娘胎出生有記憶以來,就沒見她留過長發,而且她脾氣也沒多好啊!我爸還是娶了她,你說呢?談戀愛這種事情,不是你設定一個完美的對象去找就談得起來啦,了解嗎?」 「以上這段言論,絕對不是在批評我媽非好女人,請別告訴她,謝謝。」我補充。湛瀅跟我媽的感情好得很,若她在我媽面前說我半句壞話,包準我吃不完兜著走了。 湛瀅的神情變得呆滯,難道我說的話震撼她啦?真是不得了!正打算偷捏塊脆薯送進嘴里,湛瀅就「啪」地按住我鬼鬼祟祟的手。小氣鬼,明明就是我點的。 「葉玫軒,你老實說,你是不是都背著我偷偷談戀愛?」自她眼里射出帶有審問意味的目光,瞧得我渾身不自在。 「談你喵的鬼戀愛啦,我無印良品耶!」抽回手,我沒好氣地說道。 「不然你哪里能講得這么頭頭是道?」她半信半疑。 「多看、多聽、少說話。」哈,有機可趁!我左右手開攻各夾一塊脆薯,一股腦兒全塞進嘴巴里,而后語焉不詳地對她說。 「少用你那套七字訣來唬我啦。」孰料何湛瀅技高一籌,居然橫過大半個桌子來扯我臉皮,害我沒辦法繼續動口嚼食物。 我痛得猛拍她的魔爪,凌虐我好幾秒,她才在我的哀求聲中心不甘情不愿地放開手。我不顧形象地飆出一串喵字臟話,氣憤地揉著自己隱隱發疼的臉皮。 「唉唷,神手玫,心情這么好,罵粗話喔!」然后,有個聲音自我身后響起。 人道做壞事必須三思而后行,我剛剛思及二又二分之一時第一個靠字就出口了,于是上天懲罰我,將該死的大聲公屁屁帶來我的身邊。多虧他的大嘴巴,現在一堆人都知道我厲害到不用附紅外光的bb槍,就能快、狠、準連續射中氣球的高超槍法,路上碰到認識的人都稱呼我「神手玫」或用臺語喊我「夜市仔玫」。 上次碰到小彤學姊,她還用甜孜孜的嗓音叫我「快槍俠」…… 這次呢?讓屁屁聽到我罵臟話,我又會多出什么白爛綽號?臟話玫?靠x玫?他喵的玫?我想都不敢想! 「說粗話有益身體健康,養顏美容又能鍛練肺活量,也只有我能領略其兩相宜的好處了,你說是不是啊?」我皮笑rou不笑地看著屁屁……還有他后頭的幾個人。 這下好了,連鄭緯昕也聽見我罵臟話,媽──我不要活了!我要去趕投胎! 掩著半邊臉的我注意到只有鄭緯昕手上有托盤,不禁兩眼一瞇,用平板的聲音問道:「喂,你們就這樣讓他一個人拿東西,會不會太沒良心啊?」 「昨天剛被狗吃掉。」虧屁屁還能應答如流。 他拍拍我旁邊的桌子,「這邊沒人坐吧?」 我正想搖頭,又立刻想到我剛跟湛瀅兩人討論到敏感話題上,他們在場就接不下去了吧?所以我搔搔臉,不知作何回應。 「都沒有人,你們坐啊。」沒想到湛瀅卻代替我回答了,還拍拍她身邊的空位。屁屁馬上不要臉地擠到她旁邊,阿光迅速跟進,都選擇和湛瀅坐在同一排。 靖文看著我,嘆口氣抓抓頭發,突然來個九十度轉彎說道:「我去一下洗手間。」 怎樣,我旁邊的位置是有發霉嗎?不坐拉倒!我哼哼兩聲。 可是下一秒,我已經在心里跟他道歉加道謝了。鄭緯昕將托盤放到桌上后,理所當然坐進了我身邊的空位。我偷偷瞄了下湛瀅的眼神,幸好屁屁正說著無聊的笑話引開她的注意力。算他還有點用處。 「你怎么都沒吃東西?」鄭緯昕往我的桌面瞧了一眼,困惑地問。 「吃過了啊,還有對面那些東西也通通是我點的。」我回。不曉得剛剛是誰說失戀了沒心情吃飯,害我一個人吃得很心酸,結果現在呢?我的點心還不是進到她胃里去。 幸好主餐的烤雞堡被我三兩下就啃光了,配菜和飲料我倒可以一餐不吃。 「那是湛瀅沒吃囉?」他忽然放低音量。 若非明白前因后果,他這種行為包準會讓我誤會。 說實話可能讓他愧疚,善意地欺騙他似乎又不好,該選哪個?我在心里問自己。 「呃,本來心情不好打算餓肚子,后來我逼她吃了。」除以二,我選中間值。 「那,她有說……為什么心情不好嗎?」鄭緯昕的語氣怯生生地。 我感到莫名其妙。難道我身上貼了「內有狂暴惡犬,請勿拍打餵食」的標語嗎?不然他怎一副怕挨揍的模樣,是擔心我為了湛瀅找他理論嗎? 「有啊,她說了。」我頷首。 鄭緯昕縮縮脖子,接著默默地吃起他的午餐,我也不再說話。整個桌子就剩下屁屁跟阿光製造出的的噪音,以及湛瀅的笑聲,這頭的我和鄭緯昕則完全無法開啟話題。 唉,被拒絕的明明是湛瀅,我干嘛跟著尷尬呀?好無奈。 真是!靖文是摔到馬桶里了嗎!這種安靜的氣氛也太詭異了吧。 「我真糟糕。」忽然,鄭緯昕啟口愧疚地說道。 我訝異地轉頭看他。如果拒絕一個喜歡他的人就算糟糕,那天底下比他更糟糕的人比比皆是吧,他沒必要把湛瀅心情不好的責任全攬在自己身上,喜歡這種事情誰都說不準,假如他今天瞞著湛瀅他有喜歡的女生這件事,用勉強的態度接受她的告白和她交往,我才會覺得他很糟糕。 「你想得太嚴重了。」不知該怎么回他,我只能簡單安慰。 「……對不起,我一直對你說謊。」殘存的字句飄到我耳里,他用像螞蟻般小的音量說道,但我不是很明白。說謊?他對我說什么謊? 「你──」正想問,靖文就甩著滿手水滴從洗手間走出來了。 嘖嘖,該回來的時候不回來,不該回來的時候偏偏跑回來!我扼腕。 「餓死了!」他一屁股坐到鄭緯昕隔壁,撈過托盤上的漢堡啃了起來。 我輕呼出一口氣,不管在一片嘈雜聲中鄭緯昕聽不聽得見,用氣音輕聲回覆道:「那你以后都對我說實話不就好了。」 馀光瞥見他半轉過頭來,但被頭發擋住大半視線,我自然無法看清楚他的表情,也猜不到;等我偏過頭去看他時,他又將目光收回去了。 那句「對不起,我一直對你說謊」持續在我腦中回響。我實在想不透他曾對我說什么謊,反觀我吧,明明喜歡他卻又裝作沒事人的樣子,很在意他和湛瀅兩個人的關係卻又不停地幫忙製造機會,我才是說謊騙人的傢伙,騙他,也騙自己。 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